暮春时节的青石长街,被午后暖阳晒得泛起温润的光泽。那一块块拼接的青石板,历经数十年风雨磨洗,边缘早已圆润如玉,蜿蜒着从街东头的城隍庙一直铺到街西的码头,远远望去,真如一条沉睡的青龙伏在城中,鳞甲在光影里隐约闪烁。
长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铜铃“叮当——叮当——”地穿梭,铃声里裹着他清亮的叫卖:“糖人糖画,现做现卖哟!”几个扎着总角的孩童追在后面,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撞在两旁的店铺门板上,又弹回来混进市井的喧嚣里。穿蓝布短打的脚夫扛着货箱快步走过,“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燕子;绸缎庄的伙计正站在门口招揽客人,手里展开一匹水绿色的杭绸,阳光洒在上面,漾起细碎的光;茶馆二楼的窗开着,飘出龙井的清香和茶客们的说笑声,与斜对面酒楼里传来的猜拳声、酒杯碰撞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
与街上的热闹不同,巡检司院内透着几分沉静。正堂里,宋秋桦刚将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束起,青黑色的发带在发顶绾成一个利落的结,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添了几分柔和。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捕快服,指尖划过衣料上细密的针脚——这是母亲上个月刚给他缝的,领口和袖口都用同色丝线绣了暗纹,既结实又不失精致。他熟练地穿上衣服,腰间先系上嵌着黄铜扣的宽腰带,再将刻着“巡检司”三个字的捕快令牌挂在左侧,又把那块温润的白玉佩系在右侧——玉佩是父亲留下的,触手生凉,总能让他在遇事时静下心来。
整理妥当后,宋秋桦走到桌前,提起桌上的陶壶,往白瓷杯里注满热茶。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清秀的面容,待热气稍散,才能看清他那双眼睛,亮得像皎洁的明月,透着沉稳与温和。他微微俯身,用嘴唇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咕噜”喝了一口,热茶滑过喉咙,暖了四肢百骸,也驱散了清晨奔波带来的疲惫。
“这都三天了,连个凶手的影子都没摸到,再这样下去,百姓们该慌了!”
“谁说不是呢?四名死者都是男性,死法还这么残忍,分尸后连头颅都找不到,这凶手也太嚣张了!”
堂内一角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几名捕快围在桌边,眉头都拧得紧紧的,脸上满是焦虑。宋秋桦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众人,随即又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各位讨论这么久,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话音刚落,人群里传来一声争执。“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冲着死者的钱财来的!你看那第三名死者,家里的银箱都被撬开了!”一名络腮胡捕快指着桌上的案卷,语气笃定。
“不对!”反驳的是个女子,她将头发用一支素银簪子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股不服输的狠厉,左脸颊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去年追查盗匪时留下的,也是她作为朝中唯一女捕快的勋章。她叫苏怜竹,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能考入巡检司当捕快,全靠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家人的全力支持。
此刻苏怜竹正攥着案卷的一角,指节微微发白,语气坚定:“那银箱是被撬开了,可里面的银子只少了一点!如果是图财,为什么不把银子都拿走?我看凶手的目的根本不是钱!”
宋秋桦向来欣赏苏怜竹这份敢说敢做的性子,他缓步走过去,目光里带着几分慈爱,柔声问道:“小竹子,你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苏怜竹正想继续辩驳,听到“小竹子”这个称呼,身子愣了一下——这是宋秋桦独有的叫法,带着几分亲近。她定了定神,收起争执时的锐利,语气缓和了些:“队长,我今天早上去死者家附近打听了,只听到几条居民传来的消息,还不确定真假,需要再甄别。”
宋秋桦挥了挥手,眼神里满是信任:“但说无妨,我相信你的判断。”
苏怜竹点点头,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折叠的总结表格,轻轻摊开。表格上用墨笔写着死者的信息,字迹工整。她的嗓音平稳,带着几分低沉,清晰地念道:“目前确认的死者共四名男性,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职业各不相同,初步排查后,暂时没发现他们之间有直接关联。从死者的伤口和现场痕迹来看,凶手或因男性背叛怀恨,或因自身问题迁怒男性……”
说到这里,苏怜竹顿了顿,睫毛动了动——她想起今早在家门口时看到的场景,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放在门槛上,双眼圆睁,模样骇人。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更过分的是,凶手把死者的头颅放我们几位捕头家门口!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他就是在跟我们巡检司作对!”
“岂有此理!”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原本倚在木凳上的柳萧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吱呀”声。他身材高大,肌肉结实,黑色捕快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紧绷。他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戾气:“他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留他个全尸都算便宜他!”话落,他猛地一拳砸向旁边的墙壁,“砰”的一声闷响在堂内回荡,墙上瞬间裂开几道细纹,顺着砖缝缓缓扩散。
宋秋桦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看着墙上的裂痕,又看了看柳萧,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没多少责备:“柳萧,这墙又得请人来补漆了,这是本月第十次。你说说,这补漆的钱,是不是该从你月俸里扣?”
“啊?又扣?”柳萧顿时垮了脸,挠了挠头,刚才的戾气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几分委屈。
一旁的谢清书忍不住笑出声,他穿着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字,与他此刻的神态截然不同。他摇着扇子,调侃道:“傻大个儿,查案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你再这么砸下去,这个月的月钱都得扣光,到时候可别跟我借钱买酒喝,哈哈哈!”
柳萧本就觉得委屈,听到谢清书的调侃,顿时炸了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操你娘,书呆子!你说啥?有种再说一遍!”
谢清书也不示弱,收起折扇,指着柳萧的鼻子,语气尖刻:“傻逼东西,不许叫我书呆子!我看你才是没脑子的傻大个儿!”
“你他妈找死?”柳萧怒目圆睁,拳头捏得咯咯响,眼看就要动手。
“来啊!谁怕谁!”谢清书也往前凑了一步,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穿藏青色官袍的莫大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卷文书,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清瘦的小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身形单薄,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头微微低着,可那双眼睛却不时偷偷瞟向宋秋桦,带着几分好奇和怯意。
宋秋桦看着那个男孩,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上前一步,对着莫大人拱手行礼,然后问道:“莫大人,您怎么来了?这位公子是?”
莫大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鼓励:“他呀!是咱们巡检司新来的捕快,刚通过考核,以后就跟着你们一起查案,你们多照顾些。”
男孩听到莫大人的话,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虽然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自信:“我叫沈子玉,以后请各位前辈多指教。”说着,他又偷偷瞄了宋秋桦一眼,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
宋秋桦察觉到他的视线,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温和:“子玉,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可以!”沈子玉立刻点头,眼睛亮了亮,声音也比刚才大了些。
“子玉,我是宋秋桦,这里的队长,你以后就叫我宋队就好。”宋秋桦指了指还在气鼓鼓的柳萧,“那个强壮的男生是柳萧,你叫他萧哥就行,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急了点。”
柳萧听到自己的名字,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瞪了谢清书一眼。
宋秋桦又指了指谢清书,无奈地笑了笑:“那个拿着折扇的是谢清书,你喊他清书就好,他脑子灵活,查案时能帮上不少忙,就是嘴毒了点。”
谢清书挑了挑眉,对着沈子玉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最后,宋秋桦指了指苏怜竹:“那位漂亮姐姐是苏怜竹,你熟了之后叫她小竹子或者竹子姐都可以,她经验丰富,你有不懂的可以问她。”
苏怜竹对着沈子玉点了点头,脸上的狠厉淡了些,多了几分温和。
宋秋桦耐心地介绍着,目光扫过每个人,带着几分熟稔的亲近。沈子玉表面上漫不经心地点头,耳朵却竖得笔直,把每个人的名字和特点都记在心里,余光却不时掠过宋秋桦,看着他温和的侧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位宋队长,好像比他想象中好相处多了。
莫大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抱拳道:“好了,人我也送到了,你们好好相处,一起把那分尸案查清楚。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失陪。”
“莫大人慢走!”宋秋桦和众人一起拱手行礼,目送莫大人走出巡检司大门,直到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人群里,才转过身,看着沈子玉,语气郑重:“子玉,既然来了巡检司,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现在正好有个案子,我们一起讨论下,你也听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沈子玉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是,宋队!”
堂内的气氛重新变得严肃起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众人身上,也落在桌上的案卷和总结表格上。青石街的喧嚣还在耳边回响,可巡检司内的每个人都知道,一场与凶手的较量,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