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乌篷船的窗棂,在舱内洒下细碎的光斑。宋秋桦率先起身,将叠好的青色长衫平铺在案上——褪去捕快服的凌厉,这身素色衣衫衬得他气质温润,倒像个往来江南的绸缎商人。他转头看向众人,目光落在苏怜竹手中那件水绿色的襦裙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当真要穿这个?”宋秋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他认识苏怜竹三年,只见她常年穿着便于行动的短打,袖口裤脚都束得紧实,此刻那件绣着缠枝莲纹的襦裙摊在她膝上,裙摆垂落的流苏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摇曳,与她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怜竹指尖捏着裙角,耳尖微微泛红。她低头将襦裙展开,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硬的坚定:“布庄多是女眷往来,我穿成这样去打听,不容易引人怀疑。”说罢便转身进了船尾的隔间,隔间的布帘落下时,还能听见她略显笨拙的系带声。
柳萧摸着自己身上那件粗布短褂,皱着眉头扯了扯衣领:“这衣服料子糙得磨皮肤,还不如我之前的捕快服自在。”他话音刚落,就见谢清书摇着折扇从对面隔间走出来,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挺拔,扇面上“烟雨江南”四个字与他此刻的气质相得益彰。
“傻大个儿就是傻大个儿,”谢清书用扇柄指了指柳萧的衣服,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咱们现在是来查案的,又不是来当街抓人,穿得太扎眼,不等你开口问,人就先跑了。”
柳萧顿时涨红了脸,撸起袖子就要理论,却被宋秋桦抬手按住。“行了,”宋秋桦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刚从隔间出来的苏怜竹身上,眼底的惊讶又深了几分,“时间不早了,我们分头行动。”
苏怜竹站在舱门旁,水绿色的襦裙贴合身形,腰间系着同色的锦带,将她原本利落的气质柔化了不少。她手中提着一个绣着兰草的布包,里面装着记录线索的纸笔,见众人都看她,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我和子玉去锦绣布庄,清书去查悦来客栈的账册,柳萧去布庄附近的茶摊打听消息,中午在码头旁的悦来茶馆汇合。”
沈子玉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衫,站在苏怜竹身边,身形依旧单薄,却比昨日挺直了些。他点点头,双手放在身侧,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昨晚宋秋桦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此刻想到要去布庄查线索,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
众人下了船,沿着码头的青石板路往城里走。杭州城的早晨热闹非凡,街边的包子铺冒着热气,蒸笼掀开时白雾缭绕,裹着肉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挑着担子的货郎边走边吆喝,担子里的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穿街而过的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车帘掀开的瞬间,还能看见里面端坐的女眷正对着街边的摊位指指点点。
柳萧跟在谢清书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边的糖画摊,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糖画师傅手持铜勺,手腕轻转,融化的糖汁在青石板上流淌,很快就勾勒出一只展翅的蝴蝶,金黄的糖蝴蝶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看什么呢?再看线索都飞了。”谢清书回头见他驻足,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要是想吃,等查完案再回来买,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死者在布庄附近的行踪。”
柳萧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嘴里嘟囔着:“我就是看一眼,又没说要买。再说了,你不也盯着那茶馆的茶旗看了半天吗?还说我。”他说着加快脚步,粗布短褂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惊得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了石缝里。
谢清书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跟上去,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他刚才确实在看茶馆的茶旗——那茶旗上绣着“龙井”二字,杭州的龙井茶名满天下,他早就想尝尝正宗的滋味,只是眼下查案要紧,只能先按捺住心思。
另一边,苏怜竹和沈子玉已经走到了锦绣布庄门口。布庄的门面装修精致,朱红色的木门上挂着烫金的牌匾,门两侧的木架上挂满了各色布料,从素雅的棉麻到华贵的丝绸,琳琅满目。布庄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苏怜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迈步走了进去。沈子玉跟在她身后,双手放在身前,目光紧张地打量着店内的环境——店内的柜台后坐着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女眷正围着货架挑选布料,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摩挲,不时低声交谈着。
“这位夫人,您想买些什么布料?”掌柜见苏怜竹进来,抬头露出笑容,语气热情。他见苏怜竹穿着精致的襦裙,气质温婉,只当是哪家的少奶奶,丝毫没有起疑。
苏怜竹走到柜台前,指尖轻轻拂过柜台上的一匹素色丝绸,声音柔和:“我想给母亲做件衣裳,听说你们这儿的布料最好,特意过来看看。”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前几日听朋友说,她上个月来你们这儿买布料时,遇到一个姓王的商人,不知道掌柜的还记得吗?”
那姓王的商人正是第四名死者,苏怜竹特意提前查了他的姓氏,此刻故意提起,想看看掌柜的反应。
掌柜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夫人,我们这儿每天来的客人太多了,姓王的商人我记不太清了。不过上个月确实有几位外地来的商人来买过布料,都是用来做衣裳或者送礼的。”
苏怜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继续挑选着布料,嘴里轻声说道:“我那朋友说,那位王商人好像住隔壁的悦来客栈,每天都来你们这儿转一圈,有时候还会跟你们这儿的伙计聊天呢。”
掌柜的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手:“哦!你说的是那位经常来的王老板啊!他确实每天都来我们布庄,有时候会买些布料,有时候就站在门口跟伙计闲聊,说是等客栈的伙计送东西过来。”他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一个伙计,“小李,你还记得那位王老板吗?他前几天还来跟你聊过天呢。”
那名叫小李的伙计正整理着货架,闻言转过头,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王老板?就是那个经常穿灰色长衫,说话带着北方口音的?”见苏怜竹点头,他接着说道,“记得啊!他前几天还问我杭州哪儿有好玩的地方,说想趁着做生意的间隙四处逛逛。不过我听他说,他这次来杭州是为了跟一个客户谈生意,好像还挺着急的,每天都早出晚归的。”
苏怜竹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你知道他要跟什么客户谈生意吗?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客户的名字或者地址?”
小李挠了挠头,摇了摇头:“这倒没说。他每次跟我聊天都只是闲聊,没提过生意上的事。不过我好像听他跟掌柜的提过一嘴,说要去城西的一个地方见客户,具体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苏怜竹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又跟掌柜和小李聊了几句,挑了一匹素色丝绸付了钱,才带着沈子玉离开布庄。走出布庄大门,沈子玉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苏怜竹:“苏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悦来客栈找谢清书,”苏怜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悦来客栈,眼底带着几分期待,“说不定他能从客栈的账册里找到些线索。”
两人刚走到悦来客栈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柳萧的声音,夹杂着谢清书的调侃。苏怜竹推门进去,只见柳萧正站在客栈的柜台前,跟一个伙计争得面红耳赤,谢清书则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摇着折扇,嘴角带着看戏的笑容。
“你明明就见过那位王老板,怎么说没见过?”柳萧的声音很大,引得客栈里的客人都纷纷侧目,“我都跟你说了,他穿灰色长衫,北方口音,每天都去隔壁的布庄,你怎么还说没印象?”
那伙计被柳萧说得满脸通红,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这位客官,我们客栈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我真记不清了!再说了,穿灰色长衫的客人多了去了,我总不能每个都记着吧?”
“你这是故意不配合!”柳萧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苏怜竹拉住。
“柳萧,别激动,”苏怜竹走到柜台前,对着那伙计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位小哥,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下那位王老板的情况,他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这次来杭州做生意,我们好几天没联系上他,有些担心。”
那伙计见苏怜竹气质温婉,说话也客气,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啊。那位王老板确实在我们客栈住过,前几天刚退房。他每天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有时候还会带一个陌生人回客栈,不过那陌生人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谢清书这时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账册递给苏怜竹:“我查了客栈的入住记录,那位王老板是上个月十五号入住的,退房时间是二十号,也就是他遇害的前一天。账册上记录了他每天的开销,除了房费和饭费,还有一笔给‘城西货栈’的汇款,不过汇款金额不多,只有五十两银子。”
苏怜竹接过账册,快速翻看着,指尖在“城西货栈”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城西货栈……说不定他就是去那儿见客户的。”她抬头看向众人,“我们现在去城西货栈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众人离开悦来客栈,沿着街边的小路往城西走。杭州城的街道纵横交错,路边的店铺鳞次栉比,不时能看见穿着各色衣裳的行人往来穿梭。柳萧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粗布短褂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谢清书跟在后面,摇着折扇,语气里满是调侃,“再说了,你知道城西货栈在哪儿吗?万一走反了方向,岂不是白费功夫?”
柳萧停下脚步,转头瞪着谢清书:“我刚才问过路边的货郎了,城西货栈就在前面那条街上,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倒是你,走得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没力气走路了?”
“我那是从容不迫,”谢清书收起折扇,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说道,“查案讲究的是细致,不是速度。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就算到了货栈,也查不出什么线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宋秋桦和苏怜竹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加快脚步,免得他们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沈子玉跟在宋秋桦身边,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路边的摊位上——那些摊位上摆着各色的小玩意儿,有木雕的小动物、彩绘的泥人,还有晶莹剔透的琉璃珠,看得他眼花缭乱。
宋秋桦察觉到他的目光,停下脚步,笑着问道:“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沈子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喜欢的话,等查完案,我给你买一个,”宋秋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不过现在咱们得先去货栈查线索,等案子破了,再好好逛一逛杭州城。”
沈子玉抬起头,对着宋秋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底的紧张消散了些。他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跟上宋秋桦的步伐,心里却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和大家一起查案,一起逛街,该多好啊。
众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西货栈。货栈的规模不大,门口堆着几摞货物,几个穿着短打的伙计正忙着搬运。货栈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伙计们的吆喝声和货物碰撞的声响。
宋秋桦率先走进货栈,亮出腰间的玉佩——那是捕快身份的象征,只是此刻他穿着便衣,玉佩藏在衣襟里,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拿出来。货栈的掌柜见他亮出玉佩,脸色顿时变了,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官爷,不知您来我们货栈有何贵干?”
“我们来打听一个人,”宋秋桦的语气严肃,“上个月有没有一个姓王的商人来你们货栈汇款?他是从外地来的,在悦来客栈住过。”
掌柜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紧张。他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官爷,我们货栈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汇款,我记不太清那位王老板了。不过上个月确实有一位外地商人来汇过款,好像是汇给一个姓刘的人,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
苏怜竹敏锐地察觉到掌柜的不对劲,她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掌柜的眼睛:“掌柜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那位王老板已经遇害了,我们现在是在查案,如果你知情不报,可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掌柜的被苏怜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有些颤抖:“官爷,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是个小掌柜,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实在记不住每一个客人的情况。”
柳萧见掌柜的不肯说实话,顿时急了,上前一步就要拍桌子,却被谢清书拉住。谢清书走到掌柜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掌柜的,我们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担心惹祸上身?不过你要想清楚,那位王老板是被人杀害的,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却不告诉我们,万一凶手找上门来,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
掌柜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犹豫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们。那位王老板确实来我们货栈汇过款,是汇给一个叫刘三的人。那个刘三是城西的一个地痞,平时靠敲诈勒索为生,很多商人都被他欺负过。我听王老板说,他这次来杭州是为了跟一个客户谈生意,可没想到那个客户就是刘三,刘三不仅敲诈了他一笔钱,还威胁他不准告诉别人,否则就杀了他。”
“那你知道刘三现在在哪儿吗?”宋秋桦连忙问道,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终于找到关键线索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刘三平时神出鬼没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不过我听货栈的伙计说,他经常在城西的赌坊里出没,你们可以去那儿找找看。”
众人谢过掌柜的,转身离开货栈。刚走出货栈大门,柳萧就忍不住说道:“这个刘三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他杀了王老板,然后把尸体藏起来了!我们现在就去赌坊找他!”
“别急,”宋秋桦拦住他,语气冷静,“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先去悦来茶馆汇合,吃点东西,然后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再说了,赌坊里鱼龙混杂,我们现在贸然进去,很容易引起怀疑,还是先想好对策再说。”
众人点头同意,沿着街边的小路往悦来茶馆走。走到半路时,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柳萧的注意。那小贩推着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红彤彤的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去买几串糖葫芦,你们等我一下。”柳萧说着就跑了过去,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小贩,接过一串糖葫芦就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谢清书走过来,看着柳萧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傻大个儿,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爱吃糖葫芦。小心吃多了蛀牙,到时候连饭都咬不动。”
柳萧瞪了他一眼,嘴里塞满了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爱吃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管得着吗?”他说着又拿起一串糖葫芦递给沈子玉,“子玉,你也吃一串,可好吃了。”
沈子玉接过糖葫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他买糖葫芦的场景,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众人走到悦来茶馆时,茶馆里已经坐满了客人。伙计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雅间的窗户正对着街边的景色,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远处的西湖一角,湖面上波光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