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如轻纱般渐渐褪去,雷公山深处的蛊寨终于在众人眼前露出全貌。那座巨大的吊脚木屋依山而建,数十根黝黑的木柱支撑着上层楼阁,屋顶覆盖着深褐色的茅草,被山间湿气浸得发亮。木屋四周悬挂着密密麻麻的彩色经幡,红、黄、蓝三色布条在风里打着旋,上面绣着的蜈蚣、蝎子、毒蛇图案随着布幡晃动,像是要从布上爬下来一般。经幡下方摆着数十个粗陶陶罐,罐口用麻布封着,隐约能听见罐子里传来细碎的虫鸣,刺鼻的腥气混着草药味,顺着风飘到藏身的草丛里。
“萧哥,你看门口那俩守卫,手就没离开过罐口,指不定里面装着什么厉害蛊虫。”沈子玉往柳萧身后缩了缩,声音压得极低,白皙的指尖紧紧攥着怀里的线索册,指节泛白。他今天穿了件灰布短褂,是出发前特意换的不起眼衣裳,可此刻后背还是被冷汗浸出了一片湿痕,鬓角的碎发黏在额头上,露出的耳朵尖泛着红。
柳萧拍了拍他的肩膀,粗粝的手掌带着暖意:“怕啥,有哥在呢!”话虽硬气,他握着短刀的手却不自觉收紧,指腹蹭过刀鞘上的纹路——那是出发前宋秋桦特意给他磨快的刀,此刻却觉得对付蛊虫,这刀未必有用。
宋秋桦蹲在草丛最前面,青色的外衫下摆被草叶勾出了细小的毛边。他眯着眼打量着蛊寨门口的动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捕快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竹子,你记不记得验尸时,王老板衣领上的淡紫色痕迹?”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平稳,“刚才阿岩说青蚕蛊是碧绿色,那痕迹说不定是另一种蛊虫留下的。”
苏怜竹凑到他身边,水绿色的襦裙被草尖沾了些泥点,她却毫不在意,指尖轻点着下巴:“我也在想这事。那封信里提过‘蛊引’,寨老也说五毒教在找蛊引,说不定李掌柜和王老板,都和这蛊引有关。”她说话时耳尖微微发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想起刚才在迷雾林里,宋秋桦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那时他后背绷得笔直,手里的短刀稳稳握着,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谢清书摇着折扇,扇面上的“烟雨江南”在草丛里若隐若现,他嘴角噙着惯有的笑意,眼底却没了调侃:“宋队,依我看,硬闯肯定不行。那俩守卫眼神跟鹰似的,咱们一露头就得被发现。”他顿了顿,扇尖指向木屋左侧的一条小径,“你看那边,有条小路通往后山,说不定能绕到木屋后面去。”
宋秋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木屋左侧有一条被草木掩盖的小径,只隐约能看见几块青石板。他刚要开口,就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沈子玉。
“宋大哥,”沈子玉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我……我刚才在迷雾林里,捡到了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宋秋桦面前——那是个小小的银项圈,只有拇指粗细,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吉”字,和那封旧信里“致吾弟阿吉”的“吉”字一模一样。
宋秋桦心里一凛,连忙接过银项圈,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银项圈很轻,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子玉,这是在哪捡的?”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紧紧锁着沈子玉的脸。
沈子玉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就在……就在刚才遇到青蚕蛊的地方,藤蔓旁边。我当时吓得腿软,蹲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它掉在草里。”他说着,指尖不自觉地抠着衣角,“我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银饰,后来想起信里的‘阿吉’,就赶紧收起来了。”
“好小子,你立大功了!”柳萧拍了下沈子玉的后背,力道没控制好,让他踉跄了一下。
宋秋桦连忙扶住沈子玉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别急,慢慢说,没摔着吧?”他见沈子玉摇了摇头,才松了口气,将银项圈递给苏怜竹,“竹子,你看看这个。”
苏怜竹接过银项圈,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有股淡淡的草药味,还有点像……像王老板衣领上的味道,只是更淡些。”她顿了顿,指尖划过那个“吉”字,“这‘吉’字,肯定和信里的阿吉有关。说不定,这银项圈就是阿吉的?”
谢清书凑过来,扇尖轻点银项圈:“要是阿吉的,怎么会掉在迷雾林里?难道他也来过这里?”
宋秋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再次投向蛊寨:“不管怎么说,这银项圈是条重要线索。清书,你和萧哥留在这盯着门口的守卫,我带竹子和子玉从后山小路绕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黑苗寨老给的木雕令牌,递给谢清书,“要是遇到黑苗的人,出示这个令牌。记住,别轻举妄动,我们半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谢清书接过令牌,收了折扇,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宋队,我会看好这傻大个儿的。”
柳萧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他知道,这种需要细心的事,确实不如谢清书擅长。
宋秋桦带着苏怜竹和沈子玉,借着草木的掩护,往那条后山小路摸去。小路比想象中难走,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两边的灌木枝桠时不时会刮到衣服。沈子玉走在中间,左手紧紧抓着宋秋桦的衣角,右手被苏怜竹牵着,脚步有些踉跄,却没敢出声。
“子玉,慢点走,别摔了。”宋秋桦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上满是汗珠,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别紧张。”
沈子玉接过帕子,是块带着淡淡皂角味的青色帕子,他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帕子攥在手里,小声说:“谢谢宋大哥,我不紧张。”话虽如此,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苏怜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子玉,你要是害怕,就握紧我的手。我们都在呢。”她说话时语气很温柔,像春日里的溪水,让沈子玉心里安定了些。
三人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绕到了木屋后面。木屋的后墙是用木板拼接的,有些地方的木板已经松动,露出了细小的缝隙。宋秋桦示意两人停下,自己凑到缝隙前,往里看去。
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里摆着十几个陶罐,比外面的更大些,罐口没有封,能看到里面爬着的蛊虫,有绿色的、黑色的,还有些带着花纹,看得人头皮发麻。屋子中间有个火塘,火塘里的柴火正烧得旺,上面架着一个铜锅,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火塘边坐着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人,她背对着门口,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发梢系着一个银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根木勺,正在搅拌铜锅里的东西,嘴里哼着婉转的歌,和刚才众人在外面听到的一样,只是此刻听来,更添了几分诡异。
“宋队,你看她脖子上。”苏怜竹凑到缝隙前,压低声音说。
宋秋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女人脖子上戴着一个银项圈,和沈子玉捡到的那个很像,只是更粗些,上面刻着的图案,像是五毒教的图腾。
就在这时,那女人忽然转过身来。宋秋桦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拉着苏怜竹和沈子玉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怎么了?”沈子玉紧张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宋秋桦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自己则再次凑到缝隙前,偷偷看去。那女人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很大,却没有神采,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陶罐,走到屋子角落的一个木柜前,打开木柜,将陶罐放了进去。
木柜里摆着很多东西,有书信、账本,还有一些银饰。宋秋桦的目光落在那些书信上,隐约能看到上面的字迹,像是用小楷写的,和那封旧信里的字迹很像。
就在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银饰碰撞的声响。宋秋桦心里一紧,知道是五毒教的人来了,连忙拉着苏怜竹和沈子玉,往草丛深处躲去。
很快,两个穿着青布衫、带银项圈的死士走到了木屋后面,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蛊虫罐子,另一个则拿着一封信,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将信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信,拆开看了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很好,‘蛊引’很快就能找到了。告诉教主,再等几天,我就能炼出解他身上毒的蛊了。”
“是。”两个死士齐声应道,转身离开了。
女人将信放在火塘边的石头上,继续搅拌铜锅里的东西。宋秋桦看着那封信,心里很着急——他知道,那封信里肯定有重要线索,可现在根本没办法拿到。
就在这时,沈子玉忽然轻轻扯了扯宋秋桦的衣角,指了指木屋后面的一个小窗户。那窗户很小,只有巴掌大,上面糊着纸,已经有些破损。
宋秋桦眼前一亮,示意苏怜竹和沈子玉在这里等着,自己则悄悄地绕到小窗户边,小心翼翼地将破损的纸捅开一个小洞,往里面看去。
窗户正对着那个木柜,宋秋桦能清楚地看到木柜里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书信上,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忽然看到一封信的开头写着“致吾姐”,下面的字迹,和那封旧信里“致吾弟阿吉”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凛,刚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听到屋里的女人忽然说:“谁在外面?”
宋秋桦心里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跑。苏怜竹和沈子玉见他跑过来,也跟着跑了起来。
“抓住他们!”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愤怒。
很快,就有几个穿着青布衫的死士从木屋后面追了出来,手里拿着蛊虫罐子,嘴里吆喝着。
“宋大哥,他们追上来了!”沈子玉吓得脸色发白,跑得气喘吁吁。
宋秋桦回头看了一眼,见追上来的有五个人,手里的蛊虫罐子里,爬着各种各样的蛊虫,心里暗道不好。他拉着沈子玉的手,跑得更快了:“竹子,你带着子玉往汇合点跑,我来断后!”
“不行,宋队,要走一起走!”苏怜竹说着,从怀里掏出宋秋桦给的雄黄粉,往身后撒去。
雄黄粉撒在地上,发出一阵刺鼻的气味,追上来的死士们顿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快走!”宋秋桦拉着两人,趁机往前跑。
三人跑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看到了谢清书和柳萧。
“宋队,你们怎么了?后面有人追!”柳萧看到他们,连忙迎了上来。
“别废话,快跑!”宋秋桦说着,拉着众人往山下跑。
众人跑了很久,直到听不到身后的追赶声,才停下来,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呼……吓死我了,那些人也太厉害了!”柳萧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后怕。
谢清书摇着折扇,脸色也有些苍白:“宋队,你们在后面看到什么了?”
宋秋桦喘了口气,将刚才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拿出沈子玉捡到的银项圈:“这个银项圈,还有木柜里的书信,都说明阿吉和五毒教有关,而且那封信里提到的‘蛊引’,很可能就是解开整个案子的关键。”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啊!”柳萧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沮丧,“忙活了这么久,就拿到一个银项圈,一封信都没拿到,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查清啊?”
苏怜竹也叹了口气,靠在树上,眼神里满是失落:“是啊,那女人肯定知道很多事,可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她。”
沈子玉低着头,手指抠着衣角,小声说:“都怪我,要是我刚才没那么紧张,说不定宋大哥就能拿到那封信了。”他说着,眼圈就红了。
宋秋桦看着众人沮丧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他走到沈子玉面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玉,这不怪你。要不是你捡到这个银项圈,我们还不知道阿吉和五毒教有关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受挫,忙活了这么久,只拿到一点点线索。可我们不能放弃,只要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肯定能找到凶手。”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木雕令牌,“寨老给我们的令牌,还有阿岩给的香囊,都是我们的助力。而且我们现在知道了五毒教在找‘蛊引’,只要我们能先找到‘蛊引’,就能掌握主动权。”
谢清书收起折扇,点了点头:“宋队说得对。虽然这次没拿到信,但我们至少知道了阿吉和五毒教的关系,还有那个女人的存在。下次我们再想办法,肯定能拿到更多线索。”
柳萧也挺直了腰板:“对!不就是个蛊寨吗?下次我带把大砍刀,看那些蛊虫还敢不敢靠近!”
苏怜竹看着宋秋桦,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宋队,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秋桦笑了笑,目光里带着坚定:“我们先回黑苗村寨,和阿岩汇合,再从长计议。子玉,你还记得捡到银项圈的具体位置吗?我们回去后,再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发现其他线索。”
沈子玉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我记得!我现在就带你去!”
宋秋桦拍了拍他的头,语气里带着鼓励:“好,我们一起去。”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往黑苗村寨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驱散了些许疲惫和沮丧。虽然这次只拿到了一点点线索,还差点被五毒教的人抓住,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坚持下去,肯定能查清真相。
走在最前面的宋秋桦,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银项圈,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吉”字。他知道,这个小小的银项圈,就是解开李掌柜失踪案和王老板遇害案的关键。而那个藏在蛊寨里的女人,还有她嘴里的“蛊引”,都将是他们接下来要追查的重点。
山路依旧陡峭,可众人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彼此信任,互相扶持,就没有查不清的案子,没有抓不到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