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苗村寨的篝火在暮色里噼啪作响，阿岩将最后一把草药撒进铜壶，蒸腾的白雾裹着苦涩的气息漫过木桌，恰好遮住宋秋桦手里那封刚拆开的密信。信纸是粗糙的麻纸，边缘被虫蛀得发毛，上面用炭笔写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吉”字，与沈子玉捡到的银项圈刻痕如出一辙。
“五毒教的人三天前就离开雷公山了，”阿岩用布巾裹着铜壶把手，将滚烫的药汤倒进粗陶碗，“寨老说，他们带着‘蛊引’的线索往西北去了，具体方向……像是新疆。”
苏怜竹握着碗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碗沿在掌心压出一道白痕：“新疆？这么远……他们带着蛊虫长途跋涉，就不怕出意外？”
谢清书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的烟雨江南被篝火映得发红，却没挡住他眼底的凝重：“怕就怕他们要的不是普通蛊虫。你想，王老板衣领上的淡紫色痕迹，阿吉的银项圈，还有那女人说的‘解教主的毒’——说不定‘蛊引’本身就是能克制剧毒的东西，五毒教要去新疆，是为了找能炼化蛊引的法器。”
柳萧把短刀往桌角一磕，火星溅在地面的草屑上：“管他什么法器！只要知道方向，咱们就追上去！难不成还能让这群蛊虫贩子跑了？”
宋秋桦没接话，目光落在一直没出声的沈子玉身上。少年坐在篝火最边缘的位置，灰布短褂上还沾着蛊寨后山的草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线索册，指尖反复摩挲着封皮上的褶皱，连阿岩递过来的药汤都没接。自昨夜从蛊寨逃出来，他就没怎么说话，刚才众人讨论行程时，他更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玉？”宋秋桦把自己那碗药汤推到他面前，粗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药快凉了，喝了暖暖身子。”
沈子玉像是没听见，依旧盯着线索册上的某一页，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直到宋秋桦又唤了他一声，他才猛地回过神，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看了看桌上的药汤，又看了看宋秋桦，小声说了句“谢谢”，却没伸手去接。
宋秋桦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之前在蛊寨，沈子玉虽然紧张，却还会主动拿出银项圈提供线索，可现在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连眼神都变得躲闪。他刚想再问些什么，谢清书忽然凑过来，用折扇碰了碰他的胳膊，朝沈子玉的方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太急。
“咱们明早就出发，”宋秋桦收回目光，将密信折好放进怀里，“从这里到新疆，得先坐船到汉口，再转陆路。子玉，你之前跟你爹去过汉口，知道哪里能找到最快的渡轮吧？”
他特意把话题引到沈子玉熟悉的事上，可少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知道……码头最东边的顺昌号，每天卯时开船，走的是最快的水路。”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线索册上，只是这次，宋秋桦分明看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卯时，天还没亮透，码头就已经热闹起来。顺昌号渡轮泊在岸边，漆黑的船身像一条蛰伏的巨蟒，桅杆上的帆布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带着一股咸腥的水汽。柳萧扛着行李走在最前面，嘴里还在念叨着要在船上多买些肉包子，谢清书跟在后面，正跟船家讨价还价，苏怜竹则在清点随身携带的雄黄粉和草药，只有沈子玉落在最后，脚步慢悠悠的，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宋秋桦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吧？等开船了，咱们去甲板上看日出，江面上的日出比山里好看多了。”
沈子玉“嗯”了一声，目光却飘向码头边的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妇人，正踮着脚往这边看。宋秋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妇人手里挎着一个布包，像是在等什么人，可当她看到沈子玉时，却猛地低下头，转身快步走了。
“认识？”宋秋桦问。
沈子玉身子一僵，连忙摇头：“不……不认识，我就是看她好像在找东西。”他说得慌乱，眼神也不敢再往老槐树的方向看，快步追上前面的苏怜竹，小声问她雄黄粉够不够用。
宋秋桦站在原地，看着沈子玉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刚才那妇人的反应太奇怪了，分明是认识沈子玉，却又刻意避开，而沈子玉的慌乱，也不像是单纯的紧张。他正想上前再问，谢清书忽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船家催了，先上船吧。子玉这孩子心思细，说不定是在担心路上的蛊虫，等船开了，你再慢慢跟他聊。”
宋秋桦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众人。顺昌号的船舱分上下两层，他们定了一间靠窗的四人舱，舱里摆着两张上下铺的木床，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桌，桌子上摆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壶。柳萧一进舱就把行李往铺上一扔，直奔甲板，说要去看看有没有卖肉包子的，谢清书则坐在小桌旁，拿出折扇慢慢扇着，苏怜竹整理好草药后，就靠在窗边看码头的景象，只有沈子玉，进舱后就坐在下铺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秋桦坐在他对面的床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早上特意在码头买的糖糕：“子玉，你昨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个糖糕是甜的，你尝尝。”
沈子玉抬起头，看了看宋秋桦手里的糖糕，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说：“我不饿，宋大哥你吃吧。”
“怎么会不饿？”宋秋桦把糖糕递到他面前，“昨天从蛊寨跑出来，你就吃了半个馒头，今早也没吃多少。听话，吃一点，不然路上会晕船的。”
沈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糖糕。他拿着糖糕，却没有吃，只是放在手里反复摩挲着油纸，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宋大哥，我们……一定要去新疆吗？”
宋秋桦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怎么了？你是担心路上不安全？放心，有我和萧哥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不是……”沈子玉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我是觉得……五毒教那么厉害，我们就这么追过去，会不会……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肯定有，”宋秋桦靠在床架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可李掌柜失踪，王老板遇害，还有阿吉的事，都跟五毒教有关。我们要是不追过去，就永远查不清真相，那些被蛊虫伤害的人，也得不到公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帮你爹查清李掌柜的案子吗？现在有线索了，怎么反而犹豫了？”
沈子玉的手指猛地攥紧，油纸被他捏出一道深深的褶皱。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知道了，宋大哥。”说完，他拿起糖糕，小口小口地咬着，却没尝出丝毫甜味，只觉得喉咙里发紧。
宋秋桦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沈子玉的犹豫，不像是害怕危险，更像是在担心什么别的事，而且这件事，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正想再问，忽然听到甲板上传来柳萧的声音，说船要开了，让他们去甲板上看。
“走，咱们去看看。”宋秋桦站起身，拉了拉沈子玉的胳膊。
沈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出了船舱。甲板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赶路的商人和旅客，柳萧正趴在船舷边，手里拿着两个肉包子，吃得满嘴是油。谢清书和苏怜竹站在船头，看着码头渐渐后退，晨雾中的房屋和树木越来越小，最终变成模糊的影子。
沈子玉跟着宋秋桦走到船舷边，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往宋秋桦身边靠了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江面，江水泛着浑浊的波浪，像是藏着无数秘密，让他心里更加不安。
“子玉，你看那边，”宋秋桦指着远处的江面，“太阳快出来了。”
沈子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一道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层碎金。可他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心里反复想着码头边那个妇人的身影，还有她手里的布包——那布包上的花纹，他太熟悉了，是他娘亲手绣的，去年他娘走的时候，就把这个布包留给了他，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妇人手里？
“子玉？你怎么了？”宋秋桦注意到他脸色发白，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是不是风吹得不舒服？咱们回船舱吧。”
“不用，宋大哥，我没事。”沈子玉挣脱他的手，勉强笑了笑，“我就是有点晕船，歇一会儿就好。”
他说着，靠在船舷边的柱子上，闭上眼睛，可脑海里却更加混乱。那个妇人，会不会是他娘的亲戚？她为什么会在码头等他？还有她手里的布包，是不是娘留下的什么东西？可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话，反而要躲开？
“子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宋秋桦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严肃，“从昨天回寨子里开始，你就不对劲。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们是一起查案的伙伴，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沈子玉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宋秋桦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发酸。他想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那个妇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布包的来历，更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查案，如果他说了，会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我真的没事，宋大哥。”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宋秋桦的眼睛，“我就是有点担心路上的蛊虫，毕竟上次在迷雾林，我差点被青蚕蛊咬到。”
宋秋桦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知道他没说实话，可也没有再追问。他拍了拍沈子玉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别担心，这次我们准备了足够的雄黄粉和草药，而且还有阿岩给的香囊，能驱避大多数蛊虫。要是真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上次在迷雾林一样。”
沈子玉抬起头，看着宋秋桦坚定的眼神，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宋大哥。”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柳萧嘴里叼着肉包子，跑过来说：“前面好像出事了，有艘小船翻了，船家正在救人呢！”
众人连忙往船头走去，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一艘小船翻倒在水里，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在水里挣扎，顺昌号的船家已经放下了救生艇，正往那边划去。
“怎么会翻船呢？今天的江风也不大啊。”苏怜竹皱着眉头，疑惑地说。
谢清书收起折扇，眼神凝重地看着那艘翻倒的小船：“不对劲，你们看那船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船底有个大洞。”
宋秋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翻倒的小船船底有一个不规则的大洞，边缘还挂着一些黑色的丝线，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他心里一动，想起在蛊寨迷雾林里遇到的青蚕蛊，那些蛊虫就是藏在藤蔓里的。
“大家小心点，可能有问题。”宋秋桦压低声音，对众人说，“萧哥，你去船舱里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清书，你跟我去船头，看看那些落水的人；竹子，你留在甲板上，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要是有异常，就立刻喊我们。”
“好！”众人齐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
沈子玉想跟着宋秋桦一起去船头，却被宋秋桦按住了肩膀：“子玉，你留在甲板上，跟竹子一起，注意安全。”
“可是宋大哥，我也想帮忙。”沈子玉着急地说。
“听话，”宋秋桦看着他，语气坚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而且你对蛊虫的习性比较了解，要是发现有异常，你能第一时间提醒竹子。这也是在帮忙，知道吗？”
沈子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宋大哥，你也要小心。”
宋秋桦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着谢清书往船头走去。沈子玉站在甲板上，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既担心又着急。他紧紧攥着怀里的线索册，目光不停地在江面上和甲板上扫视，生怕错过任何异常。
没过多久，救生艇就把那几个落水的汉子救上了船。他们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水怪”、“藤蔓”之类的话。宋秋桦和谢清书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我们……我们刚才在江面上捕鱼，忽然看到水里有很多黑色的藤蔓，一下子就缠住了我们的船，”一个汉子哆哆嗦嗦地说，“那些藤蔓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船撞破了，我们差点就被拖下水了！”
“黑色的藤蔓？”宋秋桦皱着眉头，“你们看清楚了吗？那些藤蔓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比如虫子之类的？”
汉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有！有很多绿色的小虫子，藏在藤蔓里，刚才我胳膊被藤蔓缠住，还被虫子咬了一口，现在还疼呢！”
他说着，撸起袖子，只见胳膊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疙瘩，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紫，和王老板衣领上的淡紫色痕迹有些相似。
宋秋桦心里一沉，果然是蛊虫！看来五毒教的人已经知道他们在追查，所以在半路上设下了埋伏，想用蛊虫来阻止他们。
“清书，你带他去船舱，让竹子给他看看伤口，用雄黄粉敷上，”宋秋桦对谢清书说，“我去看看船底，有没有被藤蔓缠住。”
谢清书点了点头，扶着那个汉子往船舱走去。宋秋桦则跟着船家，下到船底的货舱。货舱里堆放着各种货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船家拿着油灯，照向船底的木板，只见木板上果然缠着一些黑色的藤蔓，藤蔓上还爬着一些绿色的小虫子，正是青蚕蛊。
“这些藤蔓是怎么缠上来的？”宋秋桦问道。
船家摇了摇头，脸色发白：“不知道啊，我们开船前检查过船底，没有这些东西。肯定是刚才救人的时候，从那艘小船上缠过来的。”
宋秋桦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雄黄粉，撒在藤蔓上。雄黄粉一碰到藤蔓，藤蔓立刻开始发黑、萎缩，上面的青蚕蛊也纷纷掉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把这些藤蔓都清理掉，然后在船底撒上雄黄粉，防止还有漏网的蛊虫，”宋秋桦对船家说，“另外，通知船上的旅客，最近不要靠近船舷，尤其是晚上，防止再遇到类似的情况。”
船家连忙点头，招呼伙计们过来清理藤蔓。宋秋桦走出货舱，回到甲板上，只见沈子玉正站在甲板的角落里，脸色苍白地看着江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银项圈。
“子玉，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宋秋桦走过去，轻声问道。
沈子玉转过身，看着宋秋桦，嘴唇颤抖着，小声说：“宋大哥，我……我刚才在江面上看到了一个人，穿着青布衫，戴着银项圈，和蛊寨里那个女人的打扮一样。她站在一艘小船上，远远地看着我们，然后就消失了。”
宋秋桦心里一凛，看来五毒教的人不仅设下了埋伏，还一直在跟踪他们。他拍了拍沈子玉的肩膀，安慰道：“别害怕，她不敢靠近我们的船，有雄黄粉和香囊在，她的蛊虫伤不到我们。我们只要小心一点，就能安全到达汉口。”
沈子玉点了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他总觉得，那个女人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阻止他们去新疆，还有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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