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卫宸房间的灯亮至天明。
桌子的左边，摊开着记载月落城血泪的卷宗，那些泛黄的纸页如同祖先无声的泣血控诉。桌子的右边，是江明曦发来的那张幼稚简笔画，屏幕还微弱地亮着，“填平它”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蝰蛇”的信息更像是一道最后的催命符，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时机将至……他潜伏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可当它真正来临时，他却发现自己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仇恨是他过去二十多年人生的全部意义，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基石。可江明曦……她是他灰暗生命里猝不及防照进来的一束光，温暖、鲜活，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甜”的滋味，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怕”——怕失去，怕伤害她。
天平的两端，是沉甸甸的世仇，和一颗滚烫的真心。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恨意：“无暇……月落城三千亡魂……萧家的耻辱……绝不能忘……” 他又想起江明曦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说：“你比糖甜。” 想起她笨拙地贴创可贴的样子。 想起她在过山车上害怕却紧紧抓着他的手。 想起她笑着说要“填平鸿沟”……
“啊——！” 卫宸发出一声压抑如困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手背瞬间红肿，那晚她贴上的皮卡丘创可贴早已不知踪影。
他无法选择。 他无法在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情况下，坦然接受她的爱。那对她不公平，也是对萧家亡魂的背叛。 可他同样无法……亲手将她推开，或者更糟，将复仇的利刃指向她所在的世界。
痛苦和挣扎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兽，理智的牢笼正在被情感疯狂冲撞，濒临破碎。
第二天，卫宸没有出现在早餐桌上。他告了假，理由是处理私人事务。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
江明曦的心沉了下去。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卫宸这次的回避，带着一种决绝的、令人心慌的气息。
傍晚，夕阳如血。 江明曦实在按捺不住，跑到卫宸的房间外。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卫宸？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她担心地喊着。 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试着拧动门把手——竟然没有锁！
她推开门，房间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卫宸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酒气（他很少喝酒）。
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撕碎的纸片，江明曦眼尖地认出，那是她之前塞给他的那些画着搞笑漫画的便利贴碎片。
“卫宸……”江明曦的心揪紧了，小心翼翼地走近。
卫宸缓缓转过身。
江明曦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卫宸，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而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但深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死寂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
“你……怎么了？”江明曦的声音带着颤抖。
卫宸看着她，目光空洞，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江明曦。” 他叫她的全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 “到此为止吧。”
江明曦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卫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刺骨，“游戏结束了。你的‘反向攻略’，你的‘填平鸿沟’……很天真，也很……烦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江明曦的心脏。
“我接近崔家，留在你身边，从一开始，就另有目的。”他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残忍的精准，“你所以为的那些保护，那些偶尔的动摇……不过是为了获取信任的必要手段而已。”
他抬起手，指向门口：“现在，请你出去。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你填不平，我也不想填。”
江明曦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凉。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他昨晚那幅画算什么，想问他那些细微的关心和动摇难道都是演戏吗？
可是，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尖锐的疼痛。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没有让它掉下来，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卫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他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脸，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终于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绝望。
他亲手……推开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而门外，江明曦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发抖。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冰山没有融化。 它选择了……自我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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