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独有的,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旧木头的气味,原本是能让白露瞬间安宁下来的。但此刻,这份安宁被打破了。
那股源自体育馆方向的、蛮横而炽热的悸动,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她心湖中激起汹涌的涟漪。胸口传来的压迫感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愈发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鼓胀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仍在微微发烫的胸口。指尖触碰到皮肤,却感觉有些异样——仿佛皮囊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舒展,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某种束缚。
几乎是同时,她周身那层蓝色光晕变得愈发浓郁,如同将她浸泡在清澈的海水里。光线流转,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眸。
“是……凌霜吗?”她低声喃喃。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种充满力量感和竞争意识的波动,与篮球部那位锋芒毕露的队长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画布。
她正在画的,是一幅关于“生长”的抽象画。扭曲盘绕的根茎,挣扎破土的嫩芽,试图表现生命在禁锢中勃发的力量。之前一直觉得欠缺点什么,无法捕捉到那种内核的张力。
但此刻,看着画布,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奔涌的冲动,一个前所未有的灵感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
是了!不是柔和的、顺其自然的生长,而是带着痛楚的、撕裂一切的、近乎野蛮的迸发!就像……就像她此刻身体里正在经历的一样!
创作的热情瞬间压过了不安与疑惑。她忘记了身体的异样,忘记了那层诡异的蓝光,眼中只剩下那幅未完成的画。她重新抓起一支最大的排笔,蘸满浓稠的钴蓝色颜料,不再追求细腻的笔触,而是凭着本能,将内心翻涌的那股力量狠狠挥洒出去!
笔触狂放,色彩浓烈,仿佛要将整个灵魂的颜色都泼洒在画布上。
她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高潮之中,情绪与画作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挥笔的力度达到顶峰时,她周身的蓝色光晕也随之亮到了极致。
身体深处,传来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咔哒”声,像是冰层碎裂,又像是竹节拔高。
她的视野,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无法逆转的速度,升高了。
先是画架,原本需要她平视的画布上半部分,渐渐需要她俯视。接着是画架旁边的石膏像——那个她临摹过无数次的阿波罗,他的头顶很快与她的视线齐平,然后,她看到了他头顶发旋的灰尘。
教室的吊灯,原本悬在头顶上方很远的地方,此刻那温暖的黄色灯罩却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咦……?”
白露终于从创作的狂热中稍稍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带着困惑的轻吟。她停下画笔,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一切都变小了。
不,是她变大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腰身部分明显紧绷,裙摆已经缩到了大腿中部,原本合身的布料此刻可怜地绷在她突然变得修长而丰腴的肢体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袜子紧紧勒着小腿的触感。
她尝试着站直身体——这是她进入教室后第一次完全站直。
头顶传来了清晰的、沉闷的“咚”的一声。
并不疼,但带着实实在在的阻碍感。
她僵硬地,一点点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石膏天花板上一片新鲜的、边缘带着些许碎屑的凹痕。而她头顶柔顺的发丝,正轻轻扫过那片凹痕。
她……顶到了天花板?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莫名的惶恐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看清全局,脚后跟却撞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阿波罗石膏像。
“啪嚓!”
一声脆响。石膏像被她的小腿轻易碰倒,摔在地上,头颅与身体分离,碎成几块。
白露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看天花板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印记”,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变得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蓝色的光晕正缓缓从她体表褪去,如同潮水退却,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改变的“海岸线”。
她缓缓挪动脚步,走向窗边——步伐变得有些笨重,需要小心控制力度,以免撞到任何东西。她站在窗前,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一个身高恐怕已经超过三米的少女,被困在原本熟悉、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的美术教室里。凌乱的画具、倾倒的画架、碎裂的石膏像,以及天花板上那个清晰的撞痕,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窗外,是熟悉的校园风景。但她看出去的视角,已经截然不同。她能看到更远的操场,看到教学楼另一侧的屋顶,视线轻易地越过了许多曾经需要仰望的障碍。
一种混杂着茫然、无措,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俯瞰众生的疏离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玻璃,映出的那个巨大而忧郁的倒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这就是……‘生长’吗?”她低声问着玻璃中的自己,声音在空旷而狼藉的教室里,带着一丝空旷的回音。
没有人回答。
只有午后斜阳,将她巨大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像一幅新生的、未及命名的巨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