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这玩意儿,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每天夜里收工抬头都能看见,明明觉得往前挪一步就离它近了一点点,伸手去够时,才发现指尖只碰到满手的洗碗水——真是奢侈得让人心累,我这点力气,连把星光攥在手里都做不到,根本扛不起来啊。老爸说得对,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
“吉他给你了......我回家了。”
我垂着手,吉他包的肩带深深勒进沾着水珠的肩膀,布料蹭着刚洗过碗的发红的手。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每一步落下都要攒足力气,鞋底蹭着饭馆门口的水泥地往前挪,像是在没脚踝的油腻泥沼里挣扎,走得慢,还带着扯不开的黏重。“诶?你这是干嘛啊,我又没说要你的吉他。”慧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追上来,他皱着眉,手僵在半空,一脸懵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几分撞碎后厨飘出的蒸汽的错愕。
我回头时,嘴角往下垮了垮,苦笑着摇摇头,喉咙里干得发紧,嗓音沙哑得像是被钢丝球磨过——那是在后厨蹲了一整天,刷了上百个瓷碗,橡胶手套闷得手发白的缘故:“弹那个太耗时间了......白天干活已经累得够呛,满池的碗碟堆得比我还高,手腕转得发酸;晚上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还总是睡不踏实,耳朵里一直响着瓷碗碰撞的‘叮当’声,第二天连站都得扶着墙,哪还有精神去折腾那些。”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慧峰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他往前凑了两步,眼神直直地盯着我,那里面映着我沾着饭粒的衣角、没擦干净的指甲缝,却亮得像我追不到的星光,让人不敢看。“不值钱。”我别过脸,干巴巴地吐出这几个字,嘴角用力往上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拜拜了。”“诶!你……”慧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尾音混在饭馆的喧闹里,他看着我递过去的吉他,手指动了动,没有挽留我,只是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父亲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坐到我身边。他动作很慢,胳膊抬起来时能看见袖口沾着的水泥灰,像是怕惊动什么易碎的东西似的。他抬起一双粗糙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虎口上那道疤还泛着红,是前几天搬砖时被砖块划伤的——笨拙地比划出一个弹吉他的姿势,食指僵硬地搭在“琴颈”上,拇指歪歪扭扭地勾着,那手势生疏又可笑,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像他扛了半辈子的家的重量。
“你钟意又确定嘅话,就去追你梦想啦。”(你若喜欢而且确定,就去追你的梦想吧)
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岁月深处传来的回响,轻轻撞在我心上。我猛地抬起头,满脸疑惑,眼眶发紧:“你点解唔反对㗎?”(你怎么不反对了?)以前我把吉他藏在床底,被他翻出来时,他当场就摔了我的拨片,骂我“不务正业,净搞些填不饱肚子的事”,现在怎么……
他摆摆手,眼神往窗外躲闪了一下,耳朵尖有点红,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唔好问咁多啦,去吧。”(别问那么多啦,去吧)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刮出了细细的痕迹,酸得发麻。
他起身走进里屋,很快拿着本泛黄的书出来——是本吉他教学书,封面卷了边,页脚还沾着点灰。他把书往我手里塞,指尖碰到我的手,凉得像刚从后厨的冷水里捞出来:“书店度人哋唔要,我帮你攞返嚟㗎啦”(书店人家不要,我给你拿回来的啦)。
我攥着书,指腹蹭过封面上模糊的吉他图样,眼里似乎出现了沙子,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现在才发现,从小到大,这个家是他用这双带疤的手撑起来的,他每次似乎都很凶,骂我的话像冰碴子,可暗地里却记得我收工后坐在台阶上盯着星星说“想弹吉他”——原来那些凶巴巴的话里,全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柔,像星星一样,不显眼,却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