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姒然
我赤着脚踩在礁石上，海水漫过脚踝时像冰一样冷。
影婆婆走了。她说她该让我自己面对这一切。
海风从背后吹来，掀动我的裙摆。远处的浪一层叠着一层，像是谁在低声说话。我望着那片幽蓝，喉咙发紧。
“阿怃……你在吗？”
话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而是带着体温的温度。这不对劲——它从来都是冷的，不管我握多久，都不曾变过。
可现在它竟有了一丝暖意。
我咬住下唇，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表面的纹路。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在动，在游走，在呼吸。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咸腥味扑面而来，混着某种熟悉的气息——不是海水的味道，而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
“阿怃？”
没有人回应。
但我看见了。
他站在海浪边缘，身影模糊，轮廓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他穿一袭白衫，长发垂落肩头，背对着月光。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真的在。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传来细碎的疼痛。礁石划破了我的脚心，血珠顺着脚背滚进海水里，瞬间被吞没。
“你等我了吗？”我轻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身，朝我伸出手。
我笑了。
我终于笑了。
这一笑像是撕裂了我压抑已久的面具，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开始跑，朝他奔去。
可就在快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身影突然扭曲，像被风吹散的雾气，一下子消失在夜色里。
我踉跄着停下，双手空空。
海风骤起，卷起我的头发和衣角。潮声变得急促，像是在嘲笑我。
我愣在原地，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他……不是真的。
从来都不是。
我终于明白，阿怃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声音，是我疯癫的一部分。我听见的不是海的呼唤，而是我自己的执念。
我咬住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发颤。
“你不是真的……你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语。
“你也不是。”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猛地回头。
沈怀川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一身夜行黑衣，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他喘着气，额头上有汗，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疯了吗？”他大步朝我走来，“你真要跳海？”
我后退一步，脚踩进水里。海水迅速漫上来，淹到小腿。
“关你什么事？”我声音沙哑，“我不属于这里。”
“你当然属于这里！”他吼道，“你不是疯子，不是什么听海之人！你是许姒然，是大燕的长公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摇头，“你说我是许姒然，可我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你说我不是疯子，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敢确定。你说我不是听海之人，可为什么只有海能听见我？为什么只有它能回应我？”
沈怀川愣了一下。
“你不是一个人。”他声音低了下来，“你还有我在。”
我盯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他总是这样，理智、冷静、可靠，像一块不会动摇的山石。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智。
我想要的是理解，是回应，是哪怕一句话——“我相信你”。
但他永远不会说。
“你根本不明白。”我后退两步，脚已经踩进了更深的海水里，“我不是你的责任，不是你要救的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只是一个……裂缝。”
“你胡说什么！”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现在站在这儿，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是许姒然，是我的……”
他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爱我。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根针扎进心里，痛得我几乎站不住。
可我不能停。
“沈怀川。”我轻轻地说，“放开我。”
他没动。
“放开我。”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却更坚定。
他咬紧牙关，手却死死不放。
“你要是真想死，”他忽然开口，声音发涩，“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海眼’？你为什么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是在利用你？”
我怔住了。
影婆婆说过，她是前朝遗族，一直在等一个“听海之人”。她帮我，是因为她需要我。
可我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她没骗我。”我说，“我只是……太想相信了。”
沈怀川的手抖了一下。
“那就留下来。”他几乎是哀求，“别跳海，别去送死。我可以陪你找真相，我可以帮你弄清楚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只要你别离开。”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你不懂。”我摇头，“我不是不想活，我是……必须去那里。”
“为什么？”
“因为海在叫我。”我轻声说，“它一直都在叫我。”
沈怀川的眼神变了。
他终于明白，劝不动我了。
他松开了我的手，却忽然伸手将我紧紧抱住。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的手臂有力而紧绷，像是要把我勒进身体里。
“你不属于海。”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你属于我。”
我浑身一震。
这句话像一道雷，劈在我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看着他，眼里全是泪。
“对不起。”我转身，奔向海中。
他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角。
“姒然！”他喊我的名字，声音撕裂。
我猛地甩开他，继续往前跑。
海水漫过腰际，再往上，已经快要淹没胸口。
我闭上眼，张开双臂，任由海浪将我吞没。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
海的声音。
它在叫我。
它在等我。
它说：“回来吧。”
沈怀川的声音被浪声吞没。
我沉了下去。
海水冰冷，却出奇地温柔。它裹着我，像是拥抱，又像是亲吻。
我看见了阿怃。
他在我面前，伸手接住我。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
我终于，找到了归宿。
\[未完待续\]海水漫过胸口时，我听见沈怀川的靴子踩碎浪花。
他没有放弃。他追来了。
我闭上眼，任由咸腥灌进鼻腔。身体开始下沉，像一块终于松开的石头。
阿怃在我面前张开手，指尖泛着光。这一次他没有笑，只是看着我，眼神里藏着我读不懂的东西。
“你不是幻觉。”我轻声说，“你是……我。”
他点头。
原来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我自己。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我，那个被海记住、被海呼唤的我。
沈怀川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猛地睁开眼。
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他的呼吸急促，眼神却比之前更狠。
“你不能走。”他说，“你不属于海。”
我笑了，嘴角溢出一串气泡。
“那我属于谁？”我问，“你吗？”
他愣住。
我趁机挣脱，朝深处游去。
他立刻追上来，一把将我抱住，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紧我的腰。我们一同沉入更深的黑暗中。
“你疯了！”他贴着我的耳朵吼，“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消失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也死了！”
我动不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血的味道。
“你说你不属于这里。”他咬牙，“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留下玉佩？为什么要带它来？它现在是温的，你知道吗？它是热的！就像你的心，它还在跳！你不是死人，你不是海的人！你是许姒然！”
我闭上眼，眼泪在海水里无声流下。
“我不是她。”我说，“我不是你们要的那个公主。”
“我不在乎她是誰。”他忽然松开我，转而捧住我的脸，“我只要你是你。”
我睁开眼。
他眼神里的光刺进我心里，像刀子一样。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看到了谁。”他声音发抖，“但我知道你现在在我面前，你的心跳就贴着我。你不是疯子，你不是裂缝，你不是听海之人。你就是你。你是我爱的女人。”
我愣住了。
他居然说了。
他说出来了。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轻轻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
“谢谢你。”我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但有些路，必须我自己走。”
他抓着我的手突然收紧。
“你要去哪里？”他问，“你要去找谁？”
我看着他，眼里全是平静。
“我要回家。”
他瞳孔猛地收缩。
我挣脱他，转身朝更深的地方游去。
他追上来，拽住我的脚踝。
我回头看他，眼里不再有泪，只有决绝。
“放手。”我说，“求你。”
他不放。
我咬紧牙关，猛地踢开他。
他被浪掀翻，消失在黑暗中。
我继续往下。
海水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温柔。
阿怃还在那里等我。他伸手接住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欢迎回来。”他说。
我笑了。
我终于笑了。
这一笑，像是撕开了我最后的壳。
我张开双臂，投入他的怀抱。
潮声渐渐远去。
我听见沈怀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喊我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海拥抱着我，像母亲，像归宿。
我闭上眼，沉了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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