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姒然
密室里的烛火跳得厉害，像是被谁掐着脖子。
影婆婆提着的灯搁在桌上，映出她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我站在门口没动，手还按在胸前那块玉佩上。它比平常更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进来吧。”影婆婆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前朝留下来的老物件。没人敢碰。”
我迈过门槛，脚底踩着的木地板吱呀作响。墙角那个青铜匣子黑沉沉的，像是能吞人。影婆婆走过去，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咔哒”一声，匣盖开了。
一股陈年纸张混着香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伸手进去，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轻轻抖开。
“你看这个。”她指着帛书中央一块暗红色的图腾，“像不像你那块玉佩上的纹路？”
我凑近看，心跳猛地快了半拍。
真的……一模一样。
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海浪，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和我每日抚摸的玉佩完全重合。我伸手去碰帛书，指尖却被影婆婆拦住。
“别碰。”她低声说，“这不是普通的图腾，而是‘海灵’的印记。”
我喉咙有些干：“你说什么？”
“海灵。”她看着我，“传说中，海是有魂魄的。它会选人，把声音传进那人耳朵里。你不是第一个听见海声的人。”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角。
痛觉传来，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百年前，前朝覆灭前，有个女子自称是‘听海之人’。她手里也有一块玉佩，和你的一样。”影婆婆顿了顿，“她说海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她说国运将尽，要皇帝退位让贤。结果呢？皇帝不信，把她关进了天牢。”
我听得浑身发凉。
“后来呢？”
“后来……”影婆婆的声音更低了，“她在一个月圆之夜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怎么逃出去的，也没人找到她的尸体。只留下一句话。”
我屏住呼吸。
“唯有归海，方得真我。”
我心头猛地一震。
那句话……我昨天晚上才说过。
我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重复别人的命运？
“所以你带我来看这些，是为了告诉我——我不是特别的？”我声音发涩，“我只是……另一个她？”
影婆婆没说话。
我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我父亲知不知道这些？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听见的海声不是幻觉？所以他才毒我？为了封住我的嘴？”
影婆婆终于开口：“你父亲……他知道的。”
我愣住了。
“他知道你不一样。”她继续说，“但他选择了不信。因为他怕。怕你真的听见了什么，怕你真的能改变什么。一个皇帝最怕的，不是敌军压境，而是未知。”
我胸口堵得难受。
原来……我爹从来都知道我不是个正常的女儿。他知道我听见海声，知道我疯疯癫癫，知道我总是对着空气说话。可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带我去查原因。他只是……
把我毒哑了。
“所以他才说我疯了？”我声音颤抖，“所以他才让人觉得我是个废物公主？”
影婆婆点头：“他想让你安静下来。可你越挣扎，他就越害怕。”
我攥紧玉佩，指甲掐进掌心。疼意像针一样往骨缝里钻。
“那你呢？”我忽然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是影婆婆，是宫里最老的女官。你本可以什么都不说，让我一直活在我的幻想里。”
影婆婆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说不清的情绪。
“因为我见过她。”她说，“就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我浑身一颤。
“那也是个月圆之夜。”她缓缓说道，“她站在这里，手里拿着玉佩，和你现在一模一样。她说她要去找海，说她已经听见了召唤。第二天，她就不见了。”
我盯着她，眼眶发酸。
“那你呢？”我问，“你相信她真的去了海里吗？还是你觉得她疯了？”
影婆婆沉默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她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清醒。”
我怔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回应什么，也知道她必须去那里。她不逃避，也不否认。她只是……做了选择。”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它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活的一样。
“所以……我必须去‘海眼’之地？”我问。
“如果你想找到答案。”影婆婆点头，“那里，是海灵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我闭上眼，耳边又响起熟悉的潮声。
阿怃……你是不是也在等我？
“好。”我睁开眼，声音很轻，“我去。”
影婆婆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怜惜。
“明日我会安排你出宫。”她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沈怀川。”
我心头一紧。
沈怀川……他会拦我的。
他总说我疯了，说我该留在宫里，说我该做个正常的公主。可他不知道，我早就不是那个许姒然了。我是另一个她，是被海召唤来的裂痕。
“我不会告诉他。”我说，“他……不该卷进来。”
影婆婆点头：“很好。”
夜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墙上晃动的影子像无数鬼魅在跳舞。我转身要走，却又停下。
“影婆婆。”我回头，“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也可以不管我。”
她看了我很久，才说：“因为我也曾经……是个疯女人。”
我愣了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也信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我相信命，相信缘，相信人死了会有魂。可后来……我学会了闭嘴。”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比我想的还要老得多。
“谢谢你。”我说。
她摆摆手：“别谢我。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一个清醒的人，被逼成疯子。”
我走出密室，夜风扑面而来。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它又圆又亮，像是在笑我。
我轻声呢喃：“阿怃……你是谁？还是……我只是你的一部分？”
海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咸味，带着呼唤。
我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笑。
我知道我要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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