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北辰将军

寒风如刀，刮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摇曳，上面绣着的狰狞狼头——南疆的图腾，已被污血和泥土染得看不清原貌。

战争已经结束，北辰国的黑色玄鸟旗插满了这片刚刚经历厮杀的丘陵。士兵们沉默地打扫着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缴有价值的战利品，将同袍的遗体小心地抬到一边，排成一列列冰冷的数字。

左航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玄色铁甲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姿挺拔如山岳，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持续一天一夜的惨烈搏杀，脸上也不见丝毫疲惫，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漠和肃杀。他脸上溅着几点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更衬得他面容轮廓分明，俊美却毫无温度，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扫视着下方修罗场般的景象，不起半分波澜。

“将军。”副将陈烈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厮杀后的沙哑，“此役，我军歼敌三万，俘获五千。南疆主将赫连勃率残部突围，向西南方向逃窜，末将已派轻骑追击。”

左航的目光甚至没有转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那几万条消逝的生命不过是纸面上的几个数字。他的威名，正是在这累累白骨之上建立起来的。北辰国的“战神”，百姓心中的支柱，敌人噩梦中的煞神。

“我军伤亡如何？”他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阵亡八千余，重伤三千，轻伤……尚未统计完全。”陈烈的声音低沉下去。即使是胜仗，代价也同样惨重。

左航沉默了片刻，寒风吹动他头盔下的几缕墨发。“厚葬阵亡将士，抚恤金加倍发放。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是！”陈烈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将军对外敌冷酷如冰，对自己麾下的将士，却从不吝啬。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营地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传令兵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函：“将军！国都八百里加急！”

左航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身，接过密函，撕开火漆，迅速浏览起来。信是北辰国主亲笔所书，除了嘉奖此战之功，更重要的是提及了一件关乎两国未来格局的大事。

南疆国，求和了。

持续了十余年的边境拉锯战，耗空了南疆的国力，此次决战失利，更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梁。南疆王被迫派出使团，携带重礼和……一位质子，前往北辰国都，祈求和平。

而这位质子的身份，颇为微妙——并非南疆王的直系王子，而是南疆已故大祭司之子，名为邓佳鑫。信中提及，此子年方十七，在南疆国内素有“琴心”之名，精通音律，尤擅古琴，但其身为质子的价值几何，以及南疆王此举是否有其他深意，尚需揣摩。

国主命左航尽快处理完战场事宜，班师回朝，负责接待（实为监视）南疆使团，并“妥善安置”这位质子。

“邓佳鑫……”左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剑柄上摩挲了一下。一个祭司之子，精通音律？在这种国与国的博弈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是南疆王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推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还是这个邓佳鑫本身，就藏着什么秘密？亦或者，这只是南疆缓兵之计的幌子？

无论是什么，在他眼中，这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战利品。他的任务，就是看好这枚棋子，榨取他应有的价值，同时确保他不会对北辰造成任何威胁。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拔营，回朝。”左航将密函揉碎在掌心，碎片随风飘散。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期待，仿佛只是去接收一件预定好的货物。

“是！”陈烈领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将军，那南疆质子……”

左航拨转马头，看向国都的方向，天际线上，乌云正在汇聚。

“一个琴师罢了。”他淡淡地说，眸中深不见底，“盯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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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北辰国都，天枢城。

这座北方雄城沐浴在初春尚带寒意的阳光下，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充满了硬朗与肃穆的气息。与南疆的温软秀丽截然不同。

城门口，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他们的英雄，战无不胜的左航将军，今日凯旋。

当那支黑色的军队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人群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军队纪律严明，沉默而行，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擂响的战鼓。为首的左航，依旧是一身玄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对周围的欢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确保没有任何意外。

而在不远处，一座专为迎接（或者说监视）南疆使团而准备的驿馆高楼窗口，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而立。

邓佳鑫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袍袖和衣襟处绣着南疆特有的藤蔓花纹，却已洗得有些发旧。他身形清瘦，面容白皙干净，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好的瓷器，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温润，却又仿佛蕴藏着淡淡的忧思，如同笼罩着薄雾的秋水。

他望着楼下那支沉默而强大的军队，望着那个被万众簇拥、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冷峻将军，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仇恨，没有恐惧，也没有即将身为质子的惶恐，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

他来此，是使命，亦是别无选择。父亲早亡，身为大祭司之子的身份带给他的并非荣耀，而是无法摆脱的责任。南疆需要喘息之机，而他，就是那个被献出的代价。

他听过太多关于左航的传说，冷酷、强大、杀人如麻，是止南疆小儿夜啼的噩梦。如今亲眼见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确实名不虚传。

只是……不知为何，在目光触及左航那双冰冷眼眸的瞬间，邓佳鑫的心口，莫名地、细微地刺痛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连日的舟车劳顿所致。

他轻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使团正使喋喋不休的叮嘱：“殿下，切记谨言慎行，那左航将军非是善类，莫要招惹，一切以保全自身，维系和约为重……”

保全自身？邓佳鑫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在这虎狼之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谈何保全？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里安静地放着他的琴匣，里面是他唯一从南疆带来的东西——一张名为“秋籁”的古琴。

或许，唯有琴音，能暂时安放他漂泊无依的灵魂。

就在这时，驿馆楼下传来一阵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与脚步声，沉稳而充满压迫感。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门板，落入邓佳鑫耳中：

“北辰左航，奉旨，迎南疆使者入宫觐见。”

该来的，终究来了。

邓佳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脸上恢复了一片平静。他转身，走向房门，亲手将其打开。

门外，左航就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他比邓佳鑫高了近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将邓佳鑫完全笼罩。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第一次，毫无遮拦地、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冷漠，落在了邓佳鑫的脸上。

四目相对。

一瞬间，左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质子，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没有谄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过分的安静和……一种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碍眼的澄澈。

而邓佳鑫，在如此近的距离承受左航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只觉得呼吸微微一滞。对方身上那股浓郁的、仿佛刚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煞气，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依旧挺直了背脊，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

“南疆邓佳鑫，见过左将军。”

左航没有回应他的礼节，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扫过他单薄的肩膀，最后落在他身后那具琴匣上，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嘲。

“走吧。”他吐出两个字，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客套，仿佛邓佳鑫只是一件需要他押送的物品。

邓佳鑫沉默地跟上，在两名北辰士兵的“护送”下，走出了驿馆。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前方，左航玄色的背影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遥远。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缓缓扣合。

第一世的烽火与琴音，正式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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