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咫尺天涯

朝堂风波过后，将军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彻底封冻。左航下达的严令以最快的速度被贯彻执行，府内关于听竹苑的任何议论戛然而止，下人们噤若寒蝉，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正处于低气压中心的将军。

听竹苑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明哨暗岗交错，几乎将小院围成了铁桶。原本还能偶尔透过门缝看到外面零星走动的人影，如今只剩下盔甲反射的冰冷光泽和士兵们如同磐石般凝固的身影。

邓佳鑫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鸟雀似乎都远远避开了这片区域。送来的饭菜依旧精致，但传递食盒的手更快，低垂的头更低，仿佛他是什么沾染不得的瘟疫之源。

他心中明了，定是那日左航来访，或是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引来了极大的麻烦，迫使左航采取了如此极端的隔离措施。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才符合那位北辰将军一贯冷酷决绝的作风。只是，心头那丝在左航态度微妙转变时曾悄然萌生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些许波澜，此刻也彻底沉寂下去，恢复了初入府时的冰封。

这样也好。邓佳鑫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平静的苍凉。本就是囚徒与看守的关系，本就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期待。安分守己，在这方寸之地活下去，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转机，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不再在院中久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屋内。抚琴也变得更加克制，只在午后阳光最好的那段短暂时间里，弹奏一些音节极轻、旋律极简的曲调，仿佛怕惊扰了外面那些紧绷的神经，也怕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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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左航面前堆满了军报与政务文书，但他握着笔的手却久久未动。

自那日朝会之后，他便再未靠近过听竹苑半步。并非完全是因为苏瑾的诘难，更多的是他自身需要厘清思绪。邓佳鑫就像一剂药效不明、却带着诱人芬芳的毒药，靠近时能缓解他身体的痛苦，却可能侵蚀他的意志，动摇他的根基。

他不能允许自己出现任何弱点，尤其是在这权力倾轧的天枢城。

然而，刻意远离并未带来预期的平静。每当夜深人静，头风隐隐欲发作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想起那夜如清泉流淌般的琴音，想起那种深入骨髓的宁静与舒缓。没有琴音的夜晚，疼痛似乎变得格外难熬，烦躁也如野草般滋生。

这种不受控的念想让他恼怒。他试图用更繁重的公务麻痹自己，用冰冷的理智告诫自己那琴音可能蕴含的阴谋，但收效甚微。

“将军，”陈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边关急报。”

左航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陈烈快步走入，呈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函：“南疆边境异动，有小股部队频繁试探我方防线，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挑衅意味明显。”

左航迅速拆开信函，浏览内容，眉头紧锁。南疆果然不甘寂寞，和约墨迹未干，便又开始蠢蠢欲动。是因为质子在手，觉得北辰投鼠忌器？还是另有图谋？

他沉吟片刻，下令：“传令边境守将，严密监视，若遇挑衅，可酌情反击，但务必克制，不可主动扩大事端。另外，加派斥候，深入南疆境内，探查其真实意图。”

“是！”陈烈领命，却并未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将军，还有一事……关于听竹苑那边。”

左航抬眸，目光锐利：“说。”

“我们的人回报，邓佳鑫近日异常安静，几乎足不出户，琴也弹得极少极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更加谨慎。”陈烈斟酌着词句，“属下担心，如此高压之下，若他心生绝望，恐生变故。”

左航沉默。他当然知道邓佳鑫能察觉到变化。那是个极其聪慧敏感的人。心生绝望？以他那日面对搜查时的镇定，似乎不像是个轻易会走向极端的人。但陈烈的担忧不无道理，狗急尚会跳墙，何况是一个身份特殊、身负秘密的质子。

“继续严密监视，一有异常，立刻回报。”左航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至于其他……暂且如此。”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南疆的意图，也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该如何处置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质子。在局势未明之前，保持距离，施加压力，观察其反应，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末将明白。”陈烈退了下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左航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边境地图前，目光落在与南疆接壤的漫长防线上，眼神深邃。南疆的异动，朝堂的非议，以及听竹苑里那个沉默的质子……这一切，似乎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构成了一盘复杂的棋局。

而他，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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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苑内，邓佳鑫并未如陈烈所担忧的那般绝望。他只是在适应新的、更加严酷的囚禁生活。他每日依旧看书，推演琴谱，只是活动范围更小，气息收敛得更深。

这日午后，他照例轻抚琴弦，弹奏着一首南疆流传甚广的思乡小调，琴音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他并未投入太多情感，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指法，借此打发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然而，当他弹到某个转折的音节时，指尖微微一顿，琴音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滞涩。并非失误，而是一种……感应。

他抬起头，望向院墙的某个方向。那里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冰冷的高墙和守卫的身影。但他却隐约感觉到，一道比往日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目光，正穿透重重阻碍，落在这个小院里，落在他……或许是他手下的琴上。

是左航。

邓佳鑫几乎能肯定。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权衡，或许还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烦躁与……挣扎？

他为何会在此处？是恰好路过，还是……特意前来？

邓佳鑫垂下眼帘，指尖下的琴音并未停顿，依旧流畅地继续着，只是那思乡的愁绪中，似乎在不经意间，融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与回应。

他不知道左航能听出什么，也不知道这道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之间那根由琴音和无形的关注连接起来的丝线，并未因这骤然拉开的距离而彻底断裂。

它只是变得更加纤细，更加隐蔽，在冰冷的囚笼与沉重的权谋夹缝中，顽强地维系着。

咫尺，亦是天涯。

而在这看似凝固的对峙中，某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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