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对听竹苑态度的微妙变化，并未能完全掩盖于将军府的高墙之内。天枢城这座北辰的权力中心，从不缺少窥探的眼睛和灵敏的耳朵。很快，一些风声便透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这日朝会，商议完边境防务与春耕事宜后，一位身着紫袍、面容清癯的老臣手持玉笏，出列躬身。此乃当朝太尉，文渊阁大学士，苏瑾。苏家是北辰清流文臣的代表，一向与左航这般手握重兵、行事刚硬的武将不甚和睦。
“陛下，臣有本奏。”苏太尉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言及左将军府上那位南疆质子，待遇优渥，颇受礼遇。甚至……将军本人亦多次亲往探视。”
龙椅上的北辰国主微微挑眉，目光扫向下方面无表情的左航：“哦？左爱卿，可有此事？”
左航出列，抱拳行礼，声音沉静无波：“回陛下，南疆质子邓佳鑫，乃两国和约之见证，臣奉旨看管，自当确保其安然无恙。所谓‘待遇优渥’，不过是按客卿标准供给饮食，免其因冻馁而生事端。臣前往探视，亦是例行巡查，审视其状态，以防不轨。不知苏太尉所言‘颇受礼遇’、‘多次亲往’从何而来？莫非太尉在臣府中安插了眼线，对臣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反将一军，暗指苏瑾插手军府内务，逾越本分。
苏瑾面色不变，淡淡道：“左将军言重了。老夫只是忧心国事。南疆虽败，其心难测。邓佳鑫身为大祭司之子，身份特殊，非普通质子可比。祭司一脉在南疆民间威望极高，其子若在北辰有何闪失，或被人利用，恐再生波澜。将军将其置于府中，已是冒险，若再过分亲近，难免惹人非议，以为我北辰武将，易被南疆柔术所惑。”
他话语中的“柔术”二字，意有所指，暗指南疆善于以文化、技艺等软性手段进行渗透和笼络，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男色的影射。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目光隐晦地在左航身上打转。
左航眼神骤然一寒，周身气压瞬间降低，连站在他附近的几位大臣都感到一股寒意。他盯着苏瑾，声音冷得像冰：“苏太尉是在质疑本将军对陛下的忠诚，还是在质疑本将军判别是非、抵御诱惑的能力？”
他上前一步，虽未释放杀气，但那久经沙场积累的威势已让文官队列中的一些人感到呼吸不畅：“邓佳鑫乃阶下之囚，在本将军眼中，与军中俘获的敌酋并无不同。监视、掌控、利用，乃臣之本分。如何处置，臣自有分寸，不劳太尉费心。若太尉觉得臣处事不当，大可请陛下另派贤能接手此事！”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等同于当面顶撞和撂挑子。北辰国主看着台下剑拔弩张的两位重臣，眉头微皱。他深知左航的忠诚与能力，也明白苏瑾的担忧不无道理。朝堂平衡，需要文武制衡。
“好了。”国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左爱卿忠心为国，朕深知。苏爱卿心系邦交，亦是老成谋国之言。南疆质子之事，左爱卿既已负责，便依你之策行事，但需时刻谨记其身份，勿授人以柄。苏爱卿所虑，亦当引以为戒。”
他各打五十大板，既维护了左航的权威，也肯定了苏瑾的出发点，将此事暂时压下。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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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书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冷凝。
左航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戾气。苏瑾在朝堂上的发难，虽未动摇他的地位，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那些隐晦的指责和猜测，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他左航行事，何须向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文官解释？邓佳鑫在他手中，是棋子，是工具，亦是……一个让他看不透的谜团。如何对待这个谜团，是他自己的事。
然而，苏瑾的话也并非全无影响。“易被南疆柔术所惑”？左航在心中冷笑，他岂是那般轻易被动摇之人？但……那能缓解他头风的琴音，又该如何解释？
这让他对邓佳鑫的观感更加复杂。一方面，他欣赏甚至需要那种琴音带来的宁静；另一方面，这种“需要”本身，就让他警惕，更何况还引来了外界的非议。
“陈烈。”左航沉声唤道。
“末将在！”陈烈应声而入，感受到书房内低沉的气压，神色肃然。
“朝堂上的事，你可知晓？”左航没有回头。
“略有耳闻。”陈烈谨慎地回答。
“加强府内戒备，尤其是听竹苑外围。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亦不得传递任何消息出入。”左航下令，声音冰冷，“还有，府中若有再敢妄议此事者，无论身份，一律重责三十军棍，逐出府去！”
“是！”陈烈心头一紧，知道将军这是动了真怒，要彻底封锁消息，杜绝任何流言蜚语。
“另外，”左航顿了顿，语气有些莫测，“去查一下，苏瑾近日与哪些南疆方面的人有过接触。”
陈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将军是怀疑，苏太尉今日之举，背后有南疆的推波助澜？”
“未必没有可能。”左航转过身，眼中寒光闪烁，“南疆不会甘心只送一个质子过来。暗中活动，挑拨离间，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去查清楚。”
“末将明白！”
陈烈领命而去。左航独自留在书房，心中的烦躁却并未平息。朝堂的暗流，南疆的算计，以及那个始终如迷雾般的质子……所有的事情都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似乎就是那个安静待在听竹苑里，终日与琴为伴的邓佳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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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苑内，邓佳鑫对朝堂上因他而起的风波一无所知。但他能感觉到，院外的守卫似乎更加森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感。送饭的老仆更加沉默，甚至连眼神都不敢与他接触。
他心中了然，定是外界有了什么变故，或者左航对他的监视升级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墙上增加的巡逻士兵的身影，目光沉静。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严密看守的日子，只是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福是祸。
他轻轻抚过“秋籁”古琴的琴弦，却没有弹奏。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一丝声响，都可能被过度解读。
他想起左航那日来访时，眼中深沉的探究与那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那位冷酷的将军，似乎并非全然铁板一块。
只是，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他这一叶孤舟，又能飘向何方？朝堂的暗流，是否会将他这微不足道的质子，也卷入其中？
邓佳鑫轻轻叹了口气，将窗子合上一半，隔绝了外面过于沉重的视线。他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地，在这囚笼中活下去。
而他也隐约感觉到，平静的日子，或许即将结束。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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