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屏障如同流动的琉璃,隔绝了内外,也将希望暂时封堵。
宋盼枝望着主殿方向那浓郁的黑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叹息。她收回目光,眼中的脆弱被强行压下,重新凝聚起属于重明鸟的坚韧。沈晏枫说得对,此刻沉溺于情绪毫无益处。
“那面水镜,”她转向东南角,声音恢复了冷静,尽管依旧沙哑,“初初既指其为钥匙,必有用意。”
两人来到水镜前。镜面依旧模糊,荡漾着幽蓝的波纹,映不出人影,只倒映着偏殿顶部夜明珠冰冷的光。
沈晏枫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将灵力化作极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镜面。白泽的洞察之力附着其上,试图解析其内在的脉络。
灵力丝线触及镜面的刹那,并未像上次那般引发剧烈反应,镜面只是泛起了更密集的涟漪。沈晏枫闭上双眼,眉心微蹙,全力感知着。
“如何?”宋盼枝凝神问道。
“很混乱……”沈晏枫沉声道,“时空的碎片,交织的情绪……还有……一些被刻意封存的景象。它像是一个……记忆与能量的聚合体,而非简单的传送法阵。”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感觉到了一丝与封印苏姑娘的水晶同源的气息。”
同源?宋盼枝眼神一凛。这意味着水镜或许真能影响那水晶封印!
“可能看到具体景象?”她追问。
沈晏枫摇头:“太过破碎,且被一股强大的悲伤意志笼罩,强行深入,恐遭反噬。”他收回灵力丝线,睁开眼,看向宋盼枝,“或许,需要更直接的‘引子’。”
他的目光落在宋盼枝身上。
宋盼枝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她是与沈轻灵羁绊最深的人之一,她的气息,她的神念,或许能像钥匙一样,打开这面记录(或连接)着沈轻灵过往的水镜。
“我来试试。”宋盼枝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水镜前,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金红色火苗——那是她此刻能调动的、最本源的一丝重明鸟气息。她没有试图攻击或探索,只是将这份带着她独特印记的气息,轻柔地、如同呼唤般,送向那荡漾的镜面。
“灵儿……”她低声唤着,声音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引导,“让我们看看……看看你当年经历了什么……让我们……帮你……”
那缕微弱的火苗气息,触碰到幽蓝镜面的瞬间——
“嗡!”
镜面不再是荡漾涟漪,而是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幽蓝的光芒大盛,将整个偏殿都映照得一片湛蓝!镜中的景象开始飞速流转,不再是模糊的水波,而是闪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
不再是之前涌入沈晏枫脑海的那些宏大而悲壮的毁灭场景,这些画面……更为细腻,更为……私人。
画面中,是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如初生之海的小沈轻灵,她摆动着银蓝色的鱼尾,围绕在宋盼枝和苏怡初身边。
——她坐在宋盼枝展开的、如同火烧云般的巨大翅膀上,小手紧紧抓着羽毛,既害怕又兴奋地尖叫,下方是翻涌的云海。
——她气鼓鼓地从苏怡初手里抢回一颗硕大的珍珠,而苏怡初则变戏法般又掏出一颗更亮的,逗得她破涕为笑,扑过去要抢。
——三个身影挤在一处开满发光珊瑚的礁石后,分享着来自陆地的奇怪点心,小沈轻灵被噎得直捶胸口,宋盼枝和苏怡初笑得前仰后合……
温馨的、快乐的、属于“小灵儿”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珍藏的宝石,在水镜中一闪而过。
宋盼枝的呼吸停滞了,眼眶瞬间湿润。这些被她埋藏在心底万载的画面,此刻重现,比任何利刃都更能刺痛她。
然而,美好的画面骤然扭曲!
温暖的色调被冰冷的蓝与黑取代。
——画面切换,是小沈轻灵躲在巨大的珊瑚丛后,惊恐地看着外面族人激烈的争吵,权力更迭的阴影笼罩下来。
——是她独自蜷缩在空旷的宫殿角落,听着远处传来的、属于叛党的搜寻和叫嚣声,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是她被迫戴上沉重的皇冠,站在高高的王座上,下面跪伏着心思各异的鲛人,她脸上没有了天真,只有强行伪装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威严。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潜入宫殿最深处,对着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水光凝聚的虚影(那是她母亲残留的思念体?或是父皇留下的影像?),一遍遍地练习着法术,学习着权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却也……逐渐失去了光彩。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场景:
年幼的沈轻灵,站在那面古老的水镜前。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属于皇者的决绝与一丝隐藏极深的疲惫。她抬起手,指尖凝聚着强大的水灵之力,混合着一滴晶莹的、蕴含着庞大神魂力量的鲛人泪,缓缓点向镜面。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属于“小灵儿”的欢声笑语,那些纯粹的快乐与依赖,如同被吸入漩涡般,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被封存进了水镜之中。而她眼中的情感,也随之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履行使命的冰冷与空洞。
她在主动地、亲手地,将自己的“过去”和“软弱的自我”封印!
水镜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模糊。
偏殿内,一片死寂。
宋盼枝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玉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沈轻灵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不是简单的失忆,而是为了承担起那份过于沉重的责任,为了在危机四伏的深海中活下去,她选择了自我割裂,将那个会哭会笑、会依赖人的“小灵儿”,连同那些可能让她心软、让她犹豫的美好记忆,一起封存!
这比被迫失忆,更加残忍百倍!
沈晏枫也沉默着,纵然他性情清冷,此刻心中也受到了不小的震动。那位深海皇者,竟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走上了孤独的王座。
“所以……水镜封印着她的‘过去’,”沈晏枫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而解开苏姑娘身上水晶封印的关键,或许就在于……如何引动这份被封印的‘过去’之力,去中和掉她现在基于‘责任’和‘保护’执念所设下的封印。”
这是一个悖论。唤醒她柔软的记忆,可能让她崩溃;维持她冰冷的现状,苏怡初危在旦夕。
宋盼枝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意,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如何,必须救初初。”她站直身体,看向那面水镜,又看向被屏障隔绝的主殿方向,“既然看到了路,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哪怕只能唤醒她一丝丝属于‘小灵儿’的本能……”
她看向沈晏枫,两人眼中达成了共识。
冒险,势在必行。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京都,镇国将军府内。
宋景舟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角全是冷汗。他方才做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梦——梦中,许鸢年站在一片幽暗的深海之中,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带着担忧,随即被无尽的蓝色吞噬。
“鸢年……”他喃喃道,心头莫名地一阵慌乱。他翻身下床,抓起随身的佩剑。
“来人!备马!我要去逍遥商行!”他必须立刻确认许鸢年的安危。那种心悸的感觉,绝非空穴来风。
深海之下的博弈刚刚露出曙光,而水面之上的风波,似乎也即将被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