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场的硝烟仿佛渗入了衣物纤维,连同严浩翔亲自教导的、握枪时手臂绷紧的力道感,一起被带回了严公馆。那晚街头追逐的惊魂和飞刀破胎的决绝,像一道突兀的分割线,将之前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彻底打破,却又奇异地黏合出另一种更坚韧的东西。
贺峻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扮演那只纯粹无害的雀鸟。严浩翔默许了他身上那些与“小白花”人设不符的棱角,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他往更深处拉扯。
比如现在。
严浩翔的书房,不再是绝对的禁地。贺峻霖有时会抱着一本剧本或闲书,窝在书房的沙发里,陪着他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带着血腥气的事务。严浩翔接听一些不那么机密的电话时,不再刻意避开他。偶尔,他甚至会指着某份简化过的情报,用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问贺峻霖的看法。
“城西的老鬼,最近手脚不干净,碰了不该碰的线路。”严浩翔将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推到贺峻霖面前,上面是一个男人仓皇的背影,“你觉得,是警告,还是清理掉?”
贺峻霖从剧本里抬起头,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片刻。他没有露出惊恐或厌恶,眼神平静得像是在分析一个剧本角色。他歪了歪头,指尖轻轻点着沙发扶手,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警告一次吧。”他的声音依旧清软,内容却带着冷硬的权衡,“他手下还管着码头那片的搬运工,突然换人,容易生乱。打痛了,让他记住就好。”
严浩翔靠在宽大的椅背里,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阴影,看不清情绪,但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心软了?”他问,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质疑。
贺峻霖摇摇头,放下剧本,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不是心软。是性价比。一条不听话但熟悉地形的狗,比一条需要重新驯服、还可能咬主人的野狗,暂时更有用。”
他用最纯良的表情,说着最冷酷现实的话。
严浩翔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愉悦。他没再说什么,拿起内线电话,简短下达了指令:“按贺先生的意思办,给老鬼留个记号,让他长长记性。”
“贺先生”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郑重的、将其纳入自己权力体系的味道。
贺峻霖垂下眼睫,继续看他的剧本,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剧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这不是演戏,这是真实的、被允许踏入另一个世界的悸动。
又一天,严浩翔带他去参加一个地下拳场的“活动”。不是以观众的身份,而是直接进入了后台。空气里混杂着汗味、血锈味和浓烈的松节油气味。擂台上,两个只穿着短裤的壮汉正在殊死搏斗,拳拳到肉的声音沉闷而骇人。
贺峻霖穿着干净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站在充斥着暴戾气息的后台通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几个身上带着狰狞纹身、眼神凶狠的拳手和工作人员,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
严浩翔正在跟拳场的负责人低声交谈,似乎是在处理一笔数额巨大的赌注纠纷。
一个刚打完比赛、额角还在淌血的高大拳手,大概是赢了比赛心情亢奋,又或许是酒精上头,摇摇晃晃地朝着贺峻霖这边走过来,带着一身浓重的汗臭和血腥气,咧开嘴,露出被打破的牙龈,眼神浑浊地打量着贺峻霖。
“哟,哪儿来的小美人?走错地方了吧?”他伸出沾着血污和汗水的大手,似乎想去摸贺峻霖的脸。
周围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低笑。
贺峻霖站在原地没动,甚至没有看那个拳手,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的严浩翔身上,仿佛眼前逼近的威胁不存在。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前一刻——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众人甚至没看清贺峻霖是怎么动作的,只见那个比他高大健壮不止一圈的拳手,已经捂着手腕跪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那只伸向贺峻霖的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贺峻霖这才慢悠悠地收回刚刚看似随意格挡、实则精准敲在对方腕关节上的小臂。他拍了拍卫衣袖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抬起眼,看向闻声转过头来的严浩翔,眼神清澈,带着点无辜的抱怨:“浩翔,他手好脏,差点碰到我。”
那语气,像是在撒娇告状,说有人弄脏了他的新玩具。
整个后台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看向贺峻霖的目光,顷刻间变了。轻蔑和审视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骇和难以置信。那个跪在地上哀嚎的拳手,虽然不是场子里最顶尖的,但也绝对是以狠辣出名的硬茬子,竟然被这个看起来纤细漂亮、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随手一下就废了手腕?!
严浩翔推开还在喋喋不休解释的负责人,迈步走了过来。他甚至没看地上那个惨叫的拳手,目光直接落在贺峻霖身上,上下扫视一遍,确认他没沾上什么脏东西。
“碰着了?”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有。”贺峻霖摇头,朝他伸出手,“我们走吧?这里味道不好闻。”
严浩翔自然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牵着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一片死寂的后台,将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甩在身后。
走出拳场,夜晚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坐进车里,严浩翔才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深究的玩味。
“身手不错。”他评价道。
贺峻霖系好安全带,闻言,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卸人手腕的不是他。
“跟你学的呀。”他眨眨眼,“近身格斗的基础技巧,你上周教我的,活学活用。”
严浩翔盯着他那张纯真无邪的脸,看了好几秒,最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
他知道贺峻霖在胡说八道。他教的那些基础,绝不可能让一个新手在那种情况下,如此精准、迅速地反制一个经验丰富的拳手。但他没有戳破。
他发现,他越来越享受这种过程——看着贺峻霖在他划定的边界内,一点点展露真实的爪牙,却又在关键时刻,乖巧地、甚至带着点狡黠地,将功劳归于他的“教导”。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驯服,也是一种更隐秘的契合。
他的小白花,不仅带了刺,还在主动汲取他给予的养分,生长出更适应他这片黑暗土壤的、妖异而迷人的姿态。
严浩翔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贺峻霖柔软的头发。
“学得很快。”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下次注意,别弄脏手。”
贺峻霖感受着头顶传来的、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像只被顺毛的猫,舒服地眯了眯眼,轻轻“嗯”了一声。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映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
贺峻霖知道,严浩翔并非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严浩翔接受了他的“成长”,接受了他以这样一种方式,逐渐融入他的世界。
他不再是需要被严密保护在玻璃罩子里的珍品,而是逐渐成为了可以站在严浩翔身边,甚至能为他分担些许风雨的……伴侣。
虽然这“伴侣”的定义,带着严浩翔式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和占有。
但贺峻霖甘之如饴。
他侧过头,看着严浩翔冷硬专注的侧脸轮廓,心底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有藤蔓悄然滋生,缠绕着名为“严浩翔”的参天大树,向上攀爬。
他知道这棵树扎根在黑暗里,枝干沾着血腥。但那又怎样?
他本身,也并非生长在阳光下的纯白花朵。
他们是同类。在虚伪与真实交织的迷宫里,找到了彼此最契合的拼图。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严公馆的路上,车厢内一片静谧。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