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小雨,空气里带着点湿漉漉的凉意。
苏绾趴在窗边一张铺着厚绒垫的矮榻上——这是那两个丫鬟看她总盯着窗外,特意给她挪的位置。
身上的伤还在疼,但那股温养着妖丹的陌生气息似乎更清晰了些,让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至少能勉强支起身子,看看外面那个俗气但还算精致的庭院。
更深露重,王府里大部分地方都熄了灯,只有远处一间书房还亮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伴随着略带踉跄的脚步声和一股淡淡的酒气。
苏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除了那个闲散王爷,没别人有这动静。
林渡川似乎刚喝过酒,月白的袍子有些松散,脸颊微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屁股坐在离矮榻不远的太师椅里。
两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面色有些凝重,是经常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好像一个姓赵,一个姓钱。
“唉……”林渡川长长叹了口气,拖着调子,满是抱怨的口吻,“我说老赵、老钱,你们说这日子有什么劲?天天不是听那帮老头子吵架,就是看一堆看得人头大的折子,烦都烦死了!”
他抓起小几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嘴灌了几口冷茶,毫无形象可言。
【户部那个老狐狸,又在赈灾款里做手脚,账面做得倒是干净,可惜贪心不足,去年吞没的河道修缮银子,痕迹还没抹平呢。】
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一丝嘲讽的年轻男声,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苏绾的脑海。
苏绾浑身一僵,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这声音……是林渡川的!
可这话……根本不是他刚才说的!
她猛地扭头,看向瘫在椅子上的男人。
他依旧那副醉醺醺、百无聊赖的模样,嘴里还在嘟囔:“还是斗蛐蛐有意思,是吧?改明儿咱们再去淘换几只厉害的……”
【吏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老大和老三都快打破头了,老大想塞他的人,老三也想插一脚……哼,鹬蚌相争。】
那个冷静的心声再次响起,如同在分析一盘与己无关的棋局。
苏绾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读心术!
她的天赋妖力之一,竟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一丝?!虽然微弱,只能捕捉到离她极近、且心神波动不算太剧烈的思绪,但确确实实是读心术!
她死死盯住林渡川,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姓赵的随从叹了口气,顺着林渡川的话劝道:“王爷,您多少也上点心,陛下近来身体不安,朝中……”
“朝中关我屁事!”林渡川不耐烦地打断他,“谁爱争谁争去,少来烦本王!我就想喝喝酒,听听曲儿,招猫逗狗,逍遥快活!”
【父皇这病来得蹊跷,太医院口径一致,说是积劳成疾,国师近日常往宫中跑……时机未免太巧了些,老大急躁,老三阴狠,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绾看着那个瘫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嘴里喊着要“逍遥快活”的闲王,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这个男人,他嘴里说的,和他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他在演戏,演给所有人看!
姓钱的随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毕竟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王府看似超然,只怕也有人不想让咱们安稳。”
“怕什么?”林渡川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本王就是个废物点心,谁还能把我怎么着?”
【是该动一动了,得让老赵明儿去一趟京畿大营,找刘副将,他欠我一个人情,是时候还了,城南那个米商,也可以接触一下,老大最近手伸得有点长,得敲打敲打。】
心声条理清晰,带着运筹帷幄的笃定。
苏绾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林渡川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愚蠢的语气,和手下讨论着哪家的酒更醇,哪处的景致更好,而他内心的盘算却如暗流涌动,精准地指向朝堂的各个关键。
她终于明白,那丝温养她妖丹的“陌生气息”,并非什么普通的温和能量,而是源于这个深藏不露的王爷身上的——帝王气运!只有这种蕴含天地规则的力量,才能对她受损的妖丹有如此奇效。
而这个身负帝气、心机似海的男人,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荒唐废物。
林渡川似乎抱怨累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行了行了,困了,都散了吧,明日无事别来吵我。”
【狐狸……似乎有点灵性,今日看我的眼神,不像寻常野兽,还得再试试。】
最后这句心声,如同一声惊雷,在苏绾耳边炸响。
他……他在试她?
林渡川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瞥了矮榻上的苏绾一眼,嘴角还是那抹懒洋洋的笑:“小东西,好好养伤,养好了皮毛才光亮。”
语气轻佻。
但这一次,苏绾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或许,真能养成个有趣的帮手,也说不定。】
房门被轻轻带上,书房里只剩下苏绾,和她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窗外,夜凉如水。
窗内,一只小狐狸蜷缩在软垫上,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