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夜。
林未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都牵扯到身上的淤青和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楚,像是在反复提醒他傍晚巷子里发生的一切——混混们不怀好意的狞笑,落在身上的拳脚,摔得稀烂的蛋糕,还有谢曜那双冰冷彻骨、却又在最后递来药袋的眼睛。
“我的人。”
“你的命是我的。”
“记住这种疼。”
“上辈子我躺在ICU里,比这疼一千倍。”
这些话如同鬼魅,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与身体的疼痛交织,将他拖入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充满血腥和矛盾的噩梦。
梦里,他有时是那个举起刀子的阴郁少年,有时又成了那个跪在血泊中、徒劳地试图按住伤口的绝望身影,而谢曜的脸,总是在一片血色模糊中,用那种复杂到令他窒息的眼神看着他。
第二天早上,林未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锈迹斑斑的窗框,天色阴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
他撩起睡衣,看到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拖着疼痛的身体,他慢吞吞地洗漱,看着镜子里那个嘴角破裂、眼眶泛青、神色萎靡的自己,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还要去学校吗?
去了,面对谢曜?面对那些可能更加异样的目光?面对桌上可能依旧会准时出现的、新的“贡品”?
他几乎想就此缩在这个破出租屋里,再也不出去。
可是,不去又能怎样?谢曜知道他住在这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而且……一种莫名的、被谢曜话语勾起的,对于“上辈子”真相的探究欲,如同细微的藤蔓,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想知道,那个“林未”,那个能让谢曜恨之入骨却又似乎纠缠着别样情绪的“林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种想知道,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境,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此刻存在的根源的追溯。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换上了干净的校服。动作间,他看到被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药店塑料袋。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拿出碘伏和棉签,笨拙地给自己嘴角和手背上比较明显的伤口消了毒。冰凉的液体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拿起那盒消炎药,看了看说明,最终还是抠出两颗,和水吞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得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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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林未撑着那把摇摇欲坠的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学校,裤脚和半边肩膀都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比平时到得晚了一些,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他一进门,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到他身上。
惊讶,好奇,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未低着头,尽量忽略那些视线,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既害怕看到桌上空无一物会引发谢曜的不满,又害怕看到新的甜点会提醒自己那荒谬的处境。
然而,当他走到座位前时,却愣住了。
桌子上是空的。
没有蛋糕,没有慕斯,没有任何精致的甜点盒。
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折叠起来的白色便签纸,被压在透明塑料笔袋下面。
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起那张便签纸。纸张质地很好,带着点硬挺的质感。
他慢慢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打印出来的宋体字,工整而冰冷:
「疼就记住。别再招惹叶澄。」
林未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便签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不是谢曜的字迹。是打印的。
但这内容……
别再招惹叶澄?
所以,昨天那些混混,是因为叶澄来的?是叶澄……或者叶澄的拥护者,看他不顺眼,所以找人教训他?
可谢曜为什么又说“我的人”?
他到底信不信这便签上的话?
林未猛地抬头,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谢曜常坐的、后排靠窗的位置。
谢曜还没来。座位空着。
他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比昨天被打时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如果谢曜相信了这便签上的内容,认为是他“招惹”了叶澄才引来这场祸事,那他会怎么做?昨天的出手相救,是不是只是出于“他的东西不容别人染指”的霸道,而并非……并非别的?
那他接下来,会不会用更残酷的手段,来追究这“招惹”之过?
林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课桌边缘,慢慢坐了下来,将那纸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一直在躲着叶澄,躲着谢曜,躲着所有可能惹上麻烦的人和事!
前排,叶澄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回过头来。他的目光与林未对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有些担忧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快又转了回去,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天然的无辜感。
林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是叶澄吗?是他让人送来的这纸条,还是警告他的混混?
看起来不像。叶澄在书里的人设一直是善良温和,甚至有些怯懦,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是谁?谢曜的其他爱慕者?或者……是谢曜自己?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他,同时撇清自己与混混事件的关系?
无数的猜测在脑海里翻腾,每一个都让他感到不安。
一整个上午,林未都心神不宁。身上的疼痛还在持续,但更折磨人的是内心的焦灼和恐惧。他时不时地看向后门,既怕谢曜出现,又隐隐期待他出现,好从他那张冷脸上读出一点关于这纸条的态度。
然而,谢曜一直没来。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快上课时,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神情淡漠,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校服外套依旧随意地搭着。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期间目光甚至没有扫过林未这边一眼。
仿佛昨天巷子里发生的一切,那个出手相救、那个递来药袋、那个在夜色中说“比这疼一千倍”的人,根本不是他。
林未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果然……昨天的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主权宣示”。对于这纸条所暗示的“招惹叶澄”,他恐怕是信的,或者,根本不在意真相,只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继续“折磨”他的理由。
课间休息时,林未鼓起勇气,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他刚走出后门,拐过走廊的弯,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他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对上了谢曜那双没什么情绪的浅色瞳孔。
“手。”谢曜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他昨天被擦破皮、今天依旧红肿的手背上。
林未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却被谢曜更紧地攥住手腕。
谢曜的手指温热,甚至有些烫,与他脸上冰冷的表情截然不同。他力道很大,不容林未挣脱。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地,撕开包装,然后将那块小小的纱布,准确地贴在了林未手背的伤口上。
整个过程很快,不过几秒钟。
贴好后,他立刻就松开了手,仿佛触碰的是什么脏东西。
林未愣愣地看着手背上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显得有些可爱的创可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谢曜没看他疑惑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依旧有些红肿的嘴角,然后转身,留下一句:
“别一副要死的样子,难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低头看看手背上那个卡通创可贴,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谢曜……
他到底想干什么?
恨他,却又救他,给他买药,给他贴创可贴。
警告他别招惹叶澄,却又对他与叶澄之间的“过节”表现得毫不在意,甚至……似乎隐隐在否定那纸条上的内容?
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矛盾重重,难以捉摸。
林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身心俱疲。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他必须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他必须找到破开这团迷雾的钥匙。
无论是为了自救,还是为了……弄清楚谢曜那复杂态度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他要去查。查所有可能与“过去”相关的线索。查那个“林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前路更加危险,他也必须去尝试。
他不能再做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判决的、一无所知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