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瞬间冻结了巷子里所有的喧嚣。
拳头和脚影骤然停下。
林未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被手臂护住的头,透过凌乱的发丝和模糊的泪光,看向巷口。
逆着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谢曜双手插在裤袋里,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浅色的瞳孔,此刻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冷得瘆人。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
那几个混混显然认出了他,脸上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惊慌和畏惧。揪着林未胳膊的绿毛下意识松了手,后退了半步。
“谢、谢哥……”为首的黄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您怎么来了……”
谢曜没理他,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狼狈不堪、嘴角渗血、校服沾满灰尘脚印的林未,眼神微微一凝。随即,他的视线落在那滩摔得稀烂、与泥土混在一起的抹茶慕斯上,瞳孔似乎缩了一下,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那几个混混的脸。
“谁让你们来的?”他问,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
黄毛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没、没人!谢哥,就是……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教训、教训一下……”
“教训?”谢曜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教训了?”
“你的人?”黄毛愣住了,其他几个混混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林未也懵了,躺在地上,忘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谢曜冷硬的侧脸。
他……他刚才就说“我的人”,现在又……
谢曜没再看那些混混,他弯下腰,朝林未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与此刻林未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林未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心脏狂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陷阱吗?还是……
见他不动,谢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相对干净一些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林未踉跄了一下,牵扯到身上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靠向了谢曜以稳住身体。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
谢曜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并没有推开他。他的手臂甚至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支撑住了林未虚软的身体。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那几个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混混。
“断一条腿。”他淡淡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动的手,自己选。或者,我帮你们选。”
混混们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谢哥!饶了我们吧!我们不知道他是您的人!”
“是啊谢哥!我们再也不敢了!”
“是……是有人……”
“闭嘴!”黄毛猛地喝止了那个差点说漏嘴的同伴,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谢曜毫无波动的眼神,知道求饶没用。他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根半尺长的钢管。
林未吓得一颤,往谢曜身后缩了缩。
谢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然而,黄毛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将钢管递给了旁边那个刚才踹林未踹得最狠的混混,惨然道:“兄弟,对不住了……腿……总比没命好……”
那混混接过钢管,手抖得厉害,脸上满是恐惧和挣扎,但在谢曜冰冷的注视下,他最终闭上眼,狠狠心,朝着自己的小腿胫骨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巷子里回荡。
林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他死死闭上眼,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谢曜仿佛对身后的惨叫充耳不闻,他只是低头,看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林未,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走了。”他松开揽着林未的手臂,改为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转身就往外走。
林未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腿脚发软,几乎是被半拖着离开。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倒在地上哀嚎的混混。
直到走出那条令人窒息的巷子,接触到外面街道上相对明亮的灯光和稀疏的人流,林未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冲击却丝毫未减。
谢曜松开了他的手腕,双手重新插回裤袋,走在他前面半步,背影挺拔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林未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谢曜救了他。
可那些混混,难道不是和他有关吗?他那句“我的人”又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示主权?就像他对那些甜点一样——“我给的,不准扔”。
还有他处置混混时那冷酷残忍的手段……林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人,太危险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无数倍。
“为什么……”林未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哽咽,“为什么救我?”
如果他真的恨“上辈子”的自己,不是应该乐见其成,甚至亲手补刀吗?
谢曜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只有冷淡的声音随风飘来:
“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没人能动。”
又是这句话。
林未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是保护,只是独占。像野兽圈定自己的猎物,不允许别的掠食者染指。
他沉默地跟在后面,身上的伤痛和心里的寒意交织,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走了一段,谢曜忽然拐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他进去没多久,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走了出来,里面装着碘伏、棉签、纱布和几盒消炎止痛药。
他把袋子塞到林未怀里。
“拿着。”
林未抱着那个还带着药店凉意的塑料袋,愣住了。他抬头,看着谢曜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谢曜却没再多看他,径直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对还在发愣的林未偏了偏头:“上车。”
林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去……去哪?”
谢曜看着他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带着点嘲讽:“送你回去。还是你想这副样子自己走回去?或者,”他眼神微冷,“想去我家?”
林未吓得一哆嗦,不敢再犹豫,抱着药袋,低着头,钻进了出租车后座。
谢曜关上车门,自己则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对司机报出了林未出租屋的地址。
他竟然连自己住哪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林未抱着药袋,缩在后座角落,感觉无所遁形。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车内只有电台播放的舒缓音乐和窗外掠过的霓虹灯光。
林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穿书,炮灰,反派,重生,追杀,获救……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车子在那栋熟悉的、破旧的居民楼下停住。
谢曜付了钱,率先下车。林未也跟着下了车,抱着药袋,站在楼洞口,有些无措。
“上去。”谢曜站在他面前,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林未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谢曜今天确实救了他,还给他买了药。
谢曜没应这句谢谢,只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问:“疼吗?”
林未怔了怔,老实地点头:“疼。”
当然疼,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
谢曜沉默了片刻,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沉:
“记住这种疼。”
林未不解地抬头看他。
“上辈子我躺在ICU里,”谢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刻骨的意味,“比这疼一千倍。”
林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说完这句话,谢曜不再停留,转身,迈开长腿,很快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只剩下林未一个人,抱着冰冷的药袋,站在破旧的楼洞口,夜风吹过他受伤的脸颊和凌乱的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仰起头,看着城市夜空被灯光映照出的、模糊的橙红色,感觉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谢曜救了他,却又让他记住疼痛。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张巨大的、由过去和现在、仇恨与某种复杂情绪交织而成的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该怎么办?
他抱着药袋,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狭窄昏暗的楼梯,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堆满了“贡品”甜点的出租屋。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上。
身体的疼痛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可怕一切。
而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被未知命运和沉重“前科”碾压得支离破碎的心。
谢曜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比这疼一千倍……”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濒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个“上辈子”的自己,到底对谢曜做了什么?
而那个会跑回来、笨拙救人的自己,又到底是谁?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干净、却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的手,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知道那个被遗忘的“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