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
谢曜就站在他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温度，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他受惊的模样。
“看来，”谢曜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林未眼下的淡青，和他不自觉攥紧的拳头，“我这几天的‘心意’，让你睡得不太好啊？”
林未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没有……我睡得很好。”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谢曜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他伸出手，不是对着林未，而是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林未前座的椅子，反着跨坐上去，手臂交叠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姿势少了几分直接的压迫感，却更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圈禁，将林未困在了他与墙壁之间的方寸之地。
“是吗？”谢曜挑眉，“那为什么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
林未抿紧嘴唇，不敢回答。难道要说是因为你每天像索命一样送来的甜点，和你那句“命是我的”威胁吗？
谢曜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视线转向林未桌肚里那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今天新鲜送达的抹茶慕斯蛋糕盒。
“不喜欢抹茶？”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林未浑身一僵。
“还是说，”谢曜的目光转回来，重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所有的，你都不喜欢，也不敢喜欢？”
林未的指尖陷进了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他垂下眼，避开那道让他无所遁形的视线，默认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难熬。
就在林未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谢曜忽然又开口了，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上辈子，你很喜欢。”
林未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荒谬。
上辈子？喜欢？谢曜送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按照谢曜的说法，上辈子自己捅了他一刀，他恨自己入骨，怎么还会送东西给自己？而自己又怎么可能心无芥蒂地喜欢？
逻辑完全不通！
“你骗我……”林未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如果……如果上辈子我真的……真的那样对你，你怎么可能还会……还会送我东西？”
这太不合常理了！除非谢曜是个受虐狂！
谢曜看着他眼中强烈的质疑，脸上的那点浅淡笑意渐渐消失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未，眼神深处翻涌着林未看不懂的、沉重而晦暗的东西。
教室窗外，隐约传来操场上体育老师吹哨子和学生们奔跑呼喊的声音，更衬得教室内的寂静如同深海。
过了许久，久到林未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暴怒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时，谢曜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太轻，太短暂，让林未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谢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沙哑，“上辈子，在我像条野狗一样躺在巷子里等死的时候，给我递来一块干净手帕，笨手笨脚想帮我按住伤口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林未骤然睁大的双眼，一字一句地：
“是你。”
“轰——！”
林未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炸得他神魂俱震，一片空白。
他……救了谢曜？
在捅了他一刀之后？！
这到底是什么魔幻剧情？！原主是个精神分裂吗？还是谢曜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错乱？！
“不……不可能……”林未下意识地否认，声音虚弱得像是在呻吟，“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
一方面恐惧得想要对方死，一方面又忍不住出手相救？这得是多扭曲的心理？
“我也觉得不可能。”谢曜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不知是针对林未，还是针对他自己，“一个刚刚毫不犹豫把刀子捅进我肚子里的人，转头又跑回来，用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试图救我。”
他的描述画面感极强，充满了矛盾和诡异感，让林未不寒而栗。
“为什么？”林未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是他最大的困惑。原主到底为什么捅谢曜？又为什么在捅了之后反悔救人？
谢曜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林未。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他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为什么？”
“在我以为你是因为叶澄来找我麻烦，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可笑理由报复我之后，你为什么要折返回来？”
“为什么用那种……好像后悔了，好像很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林未，”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告诉我，上辈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林未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刚穿来三天，一心只想苟命的倒霉蛋！为什么要把这么复杂恐怖的前世恩怨砸到他头上？！
看着林未脸上纯粹的、毫无作伪的茫然和痛苦，谢曜眼底翻涌的戾气慢慢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审视和……疑虑。
眼前的这个林未，太“干净”了。干净得好像真的对那段血腥的过往一无所知。
可那张脸，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阴沉气质，又分明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失忆？还是演技已经高超到连他都看不透？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谢曜缓缓直起身，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未如同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拼命点头：“对！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上辈子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我保证离你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几乎是哀求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谢曜静静地看着他卑微乞求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放过你？”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的笑话。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林未完全笼罩。他俯视着蜷缩在墙角的少年，眼神冰冷而坚定。
“在你没想起一切，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他宣告般地说道，“想都别想。”
“林未，你欠我的，不止一刀。”
“还有……”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眼睛里瞬间掠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让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里面，似乎不仅仅是恨。
还有别的，更沉重，更纠缠的东西。
谢曜没再看他，转身，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教室。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未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校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曜的话，像一把把钥匙，试图强行撬开一扇他根本不曾拥有、也绝不想打开的记忆之门。
捅刀。救人。恨意。以及那未尽的、似乎比恨更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浊，也更危险。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已知的悲剧剧本，只要小心规避，总能找到一条生路。
可现在才发现，他踏入的是一个早已演完、却留下无数血腥谜团和未解恩怨的废墟现场。而他，这个一无所知的后来者，却被当成了唯一的罪魁祸首和知情者，被迫承受着来自重生归来的“苦主”的全部怒火和探究。
逃不掉，躲不开。
解释不清，也无法证明。
难道他真的要在这个世界里，为一个素未谋面的“自己”的前世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放学后，林未魂不守舍地收拾书包。那个抹茶慕斯蛋糕盒，他最终还是塞了进去。
走到校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谢曜的身影，稍微松了口气。但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却没有丝毫减弱。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暂时还算安全的出租屋。
就在他拐过第一个街角，准备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几声流里流气的口哨。
“哟，这不是三班那小子吗？”
“跑这么快干嘛？哥几个找你有点事。”
林未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回头，拔腿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三四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迅速围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穿着其他学校的校服，或者根本就没穿校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混混！
林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原书剧情里，他就是被谢曜指使的混混打断腿的！
难道……难道谢曜嘴上说着要他“想起来”，实际上已经等不及，要直接动手了吗？
巨大的恐惧让林未手脚冰凉，血液逆流。
“你……你们想干什么？”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干什么？”为首一个黄毛嗤笑一声，伸手就想去揪林未的衣领，“有人让我们给你长点记性，离不该惹的人远点！”
不该惹的人……是叶澄？还是谢曜？
林未脑子一片混乱，在那只脏手碰到自己之前，他猛地侧身躲开，想从人缝里钻出去。
“妈的！还敢躲？”黄毛骂了一句，旁边一个绿毛立刻上前，一把揪住了林未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痛呼出声。
“放开我！”林未挣扎着，恐惧和绝望激发了他骨子里的一点狠劲，他抬起脚胡乱地踢踹。
“操！这小子还挺烈！”另一个混混骂骂咧咧地加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他。
书包被粗暴地扯落在地上，里面的书本和那个抹茶慕斯蛋糕盒散落一地。蛋糕盒摔破了，绿色的慕斯糊了一地，像一滩恶心的苔藓。
拳头和脚如同雨点般落在身上，林未蜷缩起身子，用手臂护住头，疼得眼前发黑，耳边是那些混混不堪入耳的辱骂和狞笑。
完了……
他真的要被打断腿了吗？
就像原书里写的那样……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抵抗的时候，一个冰冷彻骨、带着压抑怒火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巷口：
“我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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