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不是在帮你

巷子里的阴冷仿佛渗进了骨头缝，林未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瘫坐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雨水穿过破败的屋檐滴落在脖颈，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谢曜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巷口像一张沉默的、嘲笑的嘴。

“只要那些逼你的杂碎还在，只要你还活在这种绝望里，谁又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

谢曜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是啊，根源不在谢曜的恨，而在于那些依旧隐藏在暗处、如同跗骨之蛆的债务和威胁！只要它们存在一天，他就永无宁日，甚至可能被再次逼入绝境，重蹈覆辙。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混杂着对原主遭遇的悲悯和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在他心底破土而出。他紧紧抱住怀里的背包，那里面的日记本不再是烫手山芋，而是指向敌人巢穴的、染血的地图。

他必须找到那些债主。至少，要知道他们是谁，想要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像是变了个人。他依旧沉默，但眼神里多了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他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旧日记里模糊提到的区域，询问那些看起来在此地住了很久的老人、小卖部的老板、甚至是在街头游荡的无所事事的青年。

过程并不顺利。大多数人对他这个面色苍白、眼神执拗的少年报以警惕和漠然。他碰了无数次壁，被不耐烦地驱赶，被当成别有用心的人。

但他没有放弃。日记里提到的“老王修车铺”、“街角的红房子”、“总穿花衬衫的光头”……这些零碎的线索，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他甚至开始更加仔细地翻查出租屋，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信息的地方。终于，在一个被塞在床底最里面的破旧书包夹层里，他摸到了一张皱巴巴、几乎被揉烂的纸条。

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串模糊的数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后面跟着一个潦草的姓氏——“张”，还有一个金额——“五万”。

心脏狂跳起来。这很可能就是关键！

他没有手机，也不敢用学校的公共电话。他攥着纸条，跑到几条街外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投进硬币，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串数字。

“嘟……嘟……”

忙音。无人接听。

他不死心，又试了几次，依旧是忙音。

希望再次落空，挫败感几乎将他击垮。他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看着外面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岛。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不期然地出现在了电话亭外。

谢曜。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濛濛细雨中，校服外套依旧随意，目光穿透雨幕和玻璃，落在林未苍白绝望的脸上。

林未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地将攥着纸条的手藏到身后。

谢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了然的沉寂。

他抬起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电话亭的玻璃。

“出来。”他的声音隔着玻璃，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林未僵硬地推开电话亭的门，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低着头，不敢看谢曜，像是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在找他们？”谢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淡无波。

林未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他怎么知道？

谢曜没有解释，只是将伞往他这边偏了偏，挡住了冰冷的雨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那个号码，早就没用了。”谢曜的目光扫过他依旧紧握的拳头，“‘张老五’去年因为别的事，进去了。”

林未眼中的光，瞬间熄灭。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谢曜沉默了片刻。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

“你就没想过，”谢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父母，当初为什么会欠下这笔债？”

林未愣住了。他穿来时，接收的记忆本就残缺，关于父母更是模糊一片，只知道他们早亡。为什么欠债？日记里没提，表姨家也讳莫如深。

“他们……不是普通工人吗？”林未迟疑地问。书里是这么背景设定的。

谢曜的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普通工人，会欠下那种地方的高利贷？”

高利贷？！

林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债务纠纷！

“你父母，”谢曜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曾经在一个项目上，卷进了一些不该卷进的事情里。那笔钱，是封口费，也是买命钱。”

封口费？买命钱？

信息量巨大，如同惊雷在林未耳边炸响。原主的背景，远比书里写的和他知道的，要黑暗和复杂得多！

“他们死了，这笔账，自然就落到了你这个唯一的儿子头上。”谢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林未震惊的眼底，“那些人不只是要钱，他们更要确保‘麻烦’被彻底清理干净。”

“而你，”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就是那个最后的‘麻烦’。”

林未如坠冰窟，浑身冰冷。他一直以为只是经济困境，没想到背后牵扯的可能是更黑暗的利益和灭口的危险！所以那些催债的才会如此不依不饶？所以原主才会被逼到那种地步？

“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未的声音嘶哑，他不敢相信谢曜会这么好心地给他指明危险。

谢曜看着他，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林未依旧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恨意依旧存在，但似乎……混杂了些别的东西。

“我不是在帮你。”谢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却少了几分戾气，“我只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或者说，”他微微俯身，靠近林未，气息拂过他湿漉漉的额发，“不想你在我还没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就被那些杂碎清理掉。”

“你的命，”他重申，语气却似乎与之前有些微不同，“只能由我来决定结局。”

说完，他直起身，将伞柄塞进林未冰冷的手里。

“拿着。”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步入了细密的雨幕之中，高大的背影很快模糊在灰蒙蒙的街道尽头。

林未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带着谢曜体温的伞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他的人，提醒他最大的危险。

想要他命的人，给了他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谢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那个隐藏在债务背后的、涉及父母死亡的黑暗真相，又是什么？

他看着雨中模糊的城市，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跳进去，弄清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