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的关系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上。林未交出了大部分“筹码”，换来了暂时的安全和一点可怜的主动权。谢曜似乎默许了他保留最后密钥的行为，没有逼迫，只是那眼神里的审视，愈发深沉难测。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紧绷中流逝。林未依旧被困在公寓里，但心态已悄然改变。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谢曜，试图从他那张冷硬的脸上，从那些零碎的文件和偶尔的电话交谈中，拼凑出更多关于敌人、关于“上辈子”的碎片。
他发现谢曜的忙碌远超一个高中生甚至一个普通富二代的范畴。电话那头传来的只言片语，常常涉及公司股权、项目审计、甚至是一些听起来就不太合法的“灰色”地带的清理。他在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在谢氏内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清洗。
目标直指当年星悦湾项目的既得利益者，以及……可能包庇甚至参与其中的谢家内部人员。
林未心中骇然。谢曜的“清理门户”，远比他想得更彻底，更疯狂。这不仅仅是替他父亲讨回公道，更是一场针对自身家族的刮骨疗毒。
这天晚上，谢曜回来得比平时更晚，身上带着淡淡的烟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他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仰头靠着，闭着眼，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孤狼般的狠戾。
林未从客房出来倒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灯光昏暗，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脆弱与危险在他身上矛盾地共存。
林未的脚步顿住了。他应该立刻退回房间，避免与此刻状态明显不对的谢曜产生任何交集。
但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曜猛地睁开眼，那双浅色的瞳孔在暗影中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林未。那眼神里没有平时的冰冷或嘲弄，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般的、原始的警惕和压迫感。
林未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多事。”谢曜的声音沙哑，带着酒后的微醺和浓重的倦意。他重新闭上眼，摆了摆手，示意他滚开。
林未抿了抿唇，转身想走。
“站住。”
谢曜的声音再次响起，阻止了他的脚步。
林未僵硬地回头。
谢曜依旧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如果……如果‘上辈子’，我没有多管那次闲事，没有走进那条巷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意味，仿佛不是在问林未，而是在问他自己，问那无常的命运。
林未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谢曜没有出现，原主可能会被那些混混打个半死，但或许不会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捅出那一刀？不会背负上杀人的心理阴影和谢曜这纠缠两世的仇恨？他可能依旧活得悲惨，但至少……不会卷入与谢曜这致命的漩涡？
可是，如果没有那一刀，没有ICU的三天，重生归来的谢曜，还会是现在这个矛盾、危险、却又在暗中追查真相、进行着自我毁灭式清洗的谢曜吗？
“我不知道。”林未老实地回答，声音干涩。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命运的岔路口，谁也不知道另一条路上是怎样的风景。
谢曜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苍凉。
“是啊，谁知道呢。”他喃喃道，像是耗尽了力气，不再说话，只剩下胸膛微微的起伏。
林未看着他躺在阴影里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男人，内心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和……痛苦。那痛苦，不仅仅来自于身体的创伤，更来自于命运的捉弄和家族内部的倾轧。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谢曜面前的茶几上。
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隔着一堵墙，两个被命运残酷捆绑的灵魂，各自在黑暗中睁着眼，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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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平静被打破了。
林未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依旧来自未知号码，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林未，我是叶澄。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爸爸……我爸爸他好像惹上了很大的麻烦，谢曜在查他！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你一面，就一面！我知道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很重要！求你了！」
短信的内容充满了慌乱和哀求，与之前那个带着威胁符号的信息风格迥异。
林未看着这条短信，心脏猛地一沉。
叶澄？他知道他父亲叶文斌被查了？他来求自己？还用他父母的事情做诱饵？
这是真的走投无路，还是另一个更精心的陷阱？
他立刻将短信截图，发给了谢曜。这是“合作”的基本诚意。
谢曜的回复很快，只有两个字：「别理。」
语气果决，不带丝毫犹豫。
林未盯着那两个字，手指在回复框上徘徊。叶澄说他知道关于他父母的事情……这对他诱惑太大了。父亲死亡的真相虽然有了轮廓，但母亲呢？那些被撕掉的日记页呢？还有没有其他隐情？
理智告诉他，应该听谢曜的，这很可能是陷阱。但情感上，那个关于父母秘密的钩子，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犹豫再三，他回复谢曜：「他说知道我父母的事。」
这一次，谢曜的回复慢了一些：「他在垂死挣扎，想利用你当筹码，或者拉你下水。别上当。」
道理林未都懂。可是……
「我想知道。」他最终还是打下了这四个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也无法轻易放弃。
这一次，谢曜没有再回复。
几分钟后，客厅传来了开门声。谢曜回来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径直走到林未房门口，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
“把你的那点愚蠢的好奇心给我收起来。”他的声音冷硬，带着压抑的怒火，“叶文斌现在就是一条疯狗，他儿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
“没有可是！”谢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想知道你父母的事，等我处理完，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他的态度强势得不留任何余地。
林未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那股被压抑的叛逆和自主意识再次冒头。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抬起头，直视着谢曜，“那是我的父母！我有权知道一切！”
“就凭你现在踏出这个门，可能活不过今晚！”谢曜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你的命是我的！在我说可以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又是这句话！
林未气得浑身发抖：“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是吗？”谢曜冷笑，眼底翻涌着黑暗的浪潮，“从你‘上辈子’把刀捅进我身体里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不完全是你自己的了！”
旧事重提，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割裂了这两天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仇恨的底色，从未褪去。
林未的脸色瞬间惨白，所有争辩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他看着谢曜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终于清楚地认识到，无论他们此刻因为形势被迫捆绑得多紧，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色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他颓然地后退，不再说话。
谢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未坐在地上，看着手机上叶澄那条充满诱惑又危机四伏的短信，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边是谢曜冰冷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控制，一边是探寻父母过往那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而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是叶澄父子狗急跳墙的反扑，以及……他与谢曜之间，那笔永远算不清的烂账。
风暴，似乎真的要来了。而他，正站在风暴眼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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