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威胁暂时退去，但公寓内的空气并未真正松弛下来。谢曜那句“谁碰，谁死”的宣告犹在耳边，带着血腥气的偏执，却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雨暂时隔绝。
林未的心依旧悬着，但一种奇异的、对谢曜力量的依赖感，如同藤蔓，在恐惧的土壤里悄然滋生。他知道这不对劲，很危险，可他控制不住。在绝对的危险面前，人本能地会靠近最强大的那个存在，哪怕那存在本身也意味着未知的风险。
谢曜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外出的时间明显缩短了，更多时候是待在书房里处理事务，通过电话和网络遥控着外界的一切。他依旧沉默，但那种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压迫感。
他甚至开始过问林未的饮食起居，虽然方式依旧别扭。
“太瘦了，多吃点。”他看着林未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眉头微蹙，语气硬邦邦的，不像关心，更像是对自己所有物状态的不满。
林未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反驳。
有时，谢曜会把他叫到书房，丢给他一些看起来很高深的商业案例或者金融分析的入门书籍。
“看看，免得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带着惯有的嘲讽。
林未知道，这或许是他另一种形式的“补偿”或“培养”？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和模型，但还是硬着头皮看。至少，这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全无用的、只能被动等待保护的累赘。
这种扭曲的“平静”生活，持续了将近一周。
直到周六的早上，谢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而是换了一身休闲装，走到坐在窗边发呆的林未面前。
“出去。”他言简意赅。
林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出去？去哪里？安全吗？
谢曜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补充道：“跟我一起。”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林未迟疑地站起身。他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勇气。他甚至可悲地发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对这个“牢笼”之外的世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畏惧。
谢曜没有开车，而是带着他步行，穿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一个离公寓不远、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私人美术馆。美术馆门口很安静，今天似乎有一个小型的新锐画展。
林未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谢曜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谢曜没有解释，买了票，带着他走了进去。展厅里人不多，灯光柔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墙上挂着色彩大胆、构图奇特的画作，大多描绘着扭曲的人体、破碎的梦境和压抑的城市景观。
林未对现代艺术了解不多，但这些画作中透出的强烈情绪——孤独、挣扎、疏离——却莫名地触动了他。他停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画面上是一个背对着观众、蜷缩在阴暗角落的身影，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照亮了他脚边一株顽强生长的、小小的白色野花。
他看得有些出神。
“喜欢？”谢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未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有点……难过，又好像，有点希望。”
谢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画，沉默了片刻。
“这画的作者，”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几年前，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失去了一条腿。”
林未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度想自杀。”谢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后来，他开始画画。画他失去的，画他痛苦的，也画……他还能抓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束微光下的小白花上。
“艺术救不了他的腿，但好像……救了他的命。”
林未怔怔地看着谢曜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听谢曜用这样平和的语气，讲述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他是在……安慰自己吗？用这种隐晦的方式？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他们继续在展厅里漫步，很少交谈，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林未偶尔会对某幅画流露出些许好奇或触动，谢曜便会简短地补充几句关于作者或创作背景的信息，精准而内行，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林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曜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广阔，也更复杂。他不仅仅是学校里那个嚣张的校霸，也不仅仅是谢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领域和深度。
这个认知，让林未心情更加复杂。
看完画展，谢曜带着他去了一家隐藏在小巷深处的、需要提前预约的私房菜馆。菜品精致，环境清幽，完全是林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吃饭的时候，谢曜接了个电话，脸色微沉，但语气依旧冷静地处理着。挂断电话后，他看向一直安静吃饭的林未，忽然问：
“想去上学吗？”
林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上学？那个他拼命想逃离、现在却又感觉无比遥远的正常世界？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吗？或许有一点。但他更害怕。害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害怕叶澄可能存在的敌意，害怕离开谢曜视线后未知的危险。
“下周一。”谢曜没有等他回答，直接做出了决定，“我送你。”
他的语气，不像商量，更像是通知。
林未低下头，看着碗里晶莹的米饭，轻轻“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未看着走在前方半步的谢曜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被金色余晖勾勒出的、显得有些柔和的轮廓，心里乱成一团。
今天的谢曜，太反常了。带他看画展，给他讲画家的故事，带他吃精致的晚餐，甚至……计划让他回到学校。
这不像那个偏执的、只会用威胁和禁锢来表达“在意”的谢曜。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觉得“圈养”得差不多了，开始尝试着给他一点“正常”的甜头，让他更容易接受“留下”的命运？还是……他真的在尝试用一种，稍微“正常”一点的方式，来对待他？
林未分辨不清。
他只知道，谢曜为他构筑的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侵蚀着他原本的认知和防线。
危险，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抬起头，看着城市尽头那片被夕阳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
周一，学校。
那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还是另一个漩涡的开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看着谢曜的背影时，那颗一直被恐惧和不安占据的心，竟然……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
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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