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协议，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公寓里汹涌的暗流之上。
谢曜没有再提“留下”的事，也没有再流露出那晚近乎失控的偏执。他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早出晚归，神情冷峻，仿佛那晚那个剖白内心、甚至带着一丝脆弱和祈求的人，只是林未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林未被允许在公寓内有限度的“自由活动”，不再被严格禁锢在客房。网络限制依旧，但谢曜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未被监控的手机，号码只有谢曜知道。
“应急用。”谢曜递给他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给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
林未接过手机，心情复杂。这算是……信任的表示？还是更方便的监视？
他没有问，只是默默收下。
餐食依旧由钟点工送来，但口味明显更照顾林未的偏好，甚至偶尔会出现他小时候在南方外婆家才吃过的、某种特定的甜糕。林未没有问这是否是谢曜的授意，他只是沉默地吃着，心里那点荒谬的暖意和警惕交织得更深。
他开始尝试整理那些关于父母的老照片和文件，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过往。谢曜偶尔会在他对着照片发呆时，不经意地路过，瞥上一眼，却从不发表评论。有时，他会留下一些查到的、关于杨柳村或者林建国夫妇早年经历的零碎资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像投喂一只警惕的流浪猫。
这种沉默的、近乎笨拙的“弥补”和“靠近”，让林未无所适从。
他无法恨这样的谢曜，却也绝对无法安心接受。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上辈子”的血债，隔着巨大的身份鸿沟和完全不对等的关系。谢曜的“好”，像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更像一种温柔的绑架。
这天下午，林未在客房的抽屉里，意外发现了一本被压在深处的、崭新的素描本和一套绘画工具。原主显然没有这个爱好，这只能是谢曜准备的。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炭笔，凭着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老照片印象，和一种莫名的冲动，在纸上勾勒起来。他画了记忆中母亲温柔的侧影，画了父亲站在工地前腼腆的笑容，画了那棵记忆深处的大榕树和树下的摇椅……
他画得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谢曜不知何时回来了，正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直到林未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才猛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画纸。
“画得不错。”谢曜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未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谢曜的目光正落在那张画着大榕树和摇椅的画上，眼神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画纸，看到了别的什么。
“我小时候，”谢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外婆家，也有这样一棵榕树。”
林未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从谢曜口中听到关于他过去的事情。
谢曜没有看他，依旧看着那幅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柔和，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冷寂所取代。
“后来，拆迁，都没了。”他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了门口。
林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那样一个活在云端、看似拥有一切的谢曜，也有着属于普通人的、关于“失去”的记忆。
这一刻，他仿佛窥见了谢曜冰冷外壳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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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周末的傍晚被打破。
谢曜接了一个电话后，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骇人。
“待在房间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他对林未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向玄关，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色冷肃的男人，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人。他们身上带着一种与普通混混截然不同的、属于某种特定秩序内的压迫感。
“少爷，先生请您回去一趟。”金丝眼镜男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未躲在客房的门缝后，心脏狂跳。是谢家的人！谢曜的“清理门户”，果然引来了反噬！
谢曜站在门口，背影挺拔如松，面对着那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男人，没有丝毫退让。
“如果我不去呢？”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嘲讽。
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先生说了，有些事，关起门来谈比较好。毕竟……您最近的动作，牵扯不小，外面还有不少‘眼睛’看着。尤其是，您这里似乎还住着一位……‘特别’的客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客房的方向。
林未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们知道他的存在！而且，用他来威胁谢曜！
谢曜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与那金丝眼镜男脸贴着脸，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你动他一下试试。”
那眼神中的狠戾和杀意，让久经场面的金丝眼镜男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变。
“少爷，您误会了……”他试图缓和气氛。
“滚回去告诉他，”谢曜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干净。至于我这里的人……”
他顿了顿，回头，目光穿透门缝，与林未惊恐的视线对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安抚，有警告，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谁碰，谁死。”
说完，他“砰”地一声，狠狠甩上了门，将那些不速之客隔绝在外。
门外安静了片刻，最终传来了离开的脚步声。
谢曜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他抬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林未慢慢从客房里走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谢曜，声音微颤：“……他们会报复吗？”
谢曜转过头，眼中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但在看到林未惊魂未定的样子时，稍稍缓和了些。
“他们不敢。”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至少现在不敢。”
他走到林未面前，低头看着他，目光深沉。
“害怕了？”
林未老实地点头。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更庞大更冰冷的威胁。
谢曜沉默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极轻地、拂过他额前因为冷汗而黏住的发丝。
“我说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承诺的意味，“你的命是我的。在我没说结束之前，没人能动你。”
这一次，林未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被控制。在刚刚经历了真实的威胁后，这句偏执到变态的话，竟奇异地带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看着谢曜那双依旧复杂难懂，却在此刻无比坚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谢曜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而他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他也知道，谢曜对他的“保护”，混杂着太多扭曲的情感和不为人知的目的。
但在此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孤岛上，这个偏执的、危险的、却一次次将他护在身后的少年，似乎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附的浮木。
哪怕这浮木本身，也充满了不确定和风险。
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承诺，没有回应，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谢曜看着他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暂时绕行。
而在这风暴眼中，两颗同样孤独、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灵魂，在这扭曲的“暂时”里，找到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共生方式。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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