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我身边。”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林未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因为过度激动而出现了幻听。
用他的这辈子,来抵上辈子那个“林未”欠下的债,和……谢曜弄丢了的那个“他”?
这是什么荒谬绝伦的提议?!
“你……你疯了?!”林未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谢曜站在原地,没有逼近,只是那双浅色的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牢牢锁住他,里面翻涌着林未完全无法理解的、偏执而黑暗的浪潮。
“我很清醒。”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上辈子的‘林未’,捅了我一刀,又回来救我。我恨他,却又好像……不止是恨。”谢曜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一点点剥开自己内心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角落,“重生回来,我看着你,看着这个占据了他身体、却有着完全不同灵魂的你……我分不清,我到底是想报复,还是想……抓住点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描摹着林未惊恐的眉眼。
“我试探你,逼迫你,保护你,看着你挣扎,看着你一点点亮出爪子……我发现,我恨不起来这个‘你’。”
“甚至……”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难以启齿,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开始害怕,怕你像上辈子那个‘你’一样,突然就消失了,或者……死掉了。”
林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停滞。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谢曜……在害怕失去他?这个认知比单纯的恨意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混乱。
“你弄丢了他,所以想抓住我?”林未的声音破碎不堪,试图理解这疯狂的逻辑,“谢曜,我不是替代品!我也不是你用来填补内心空缺的工具!”
“我知道你不是。”谢曜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坦诚,“你就是你!一个胆小,怕死,却又固执得可笑,会为了素未谋面的‘父母’真相拼尽全力的……全新的林未。”
“所以我才要你留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急切和……孤注一掷?“我不在乎你是谁,从哪儿来!我只要你留在这具身体里,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用你的存在,来抵消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这很公平!”
公平?这哪里公平了?!这根本就是强盗逻辑!是偏执狂的独占宣言!
林未想笑,又想哭。他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危险,此刻却因为一个荒谬念头而显得有些……狼狈和脆弱的少年,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形成的世界观都在崩塌重组。
他应该严词拒绝,应该痛斥他的疯狂。可话到嘴边,他看着谢曜那双紧紧盯着他、仿佛他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会彻底碎裂某种东西的眼睛,竟然……迟疑了。
留下?
留在这个喜怒无常、心思深沉、对他抱有复杂情感的“反派”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失去自由?永远活在他的阴影和控制之下?成为他弥补内心缺失和执念的……所有物?
可拒绝呢?
谢曜会放过他吗?以他此刻表现出的偏执,恐怕不会。而离开谢曜的庇护,外面那些被逼到绝境的叶文斌之流,会放过他这个“知情人”吗?
他似乎……依旧没有选择。
不,或许有。
他看着谢曜,那双眼睛里除了偏执和强势,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像一个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孩子,用最笨拙、最糟糕的方式,试图抓住眼前唯一的光亮,哪怕那光亮本身也微弱不堪。
林未忽然想起,在那个雨夜巷口,谢曜第一次“多管闲事”时,或许也曾有过那么一丝,未被现实磨灭的、属于少年人的赤诚。只是那点赤诚,最终被背叛、痛苦和死亡彻底扭曲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恐惧、同情、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微弱的心软,在他心底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泪已经干了,留下紧绷的皮肤和酸涩的眼睛。
“谢曜,”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不是物品,不能用‘留下’来交换。”
谢曜的瞳孔微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
林未没有退缩,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就算我答应留下,你能保证什么?保证不会某天突然又想起上辈子那一刀,然后掐死我?还是保证能永远把我像个金丝雀一样关在这个笼子里?”
谢曜沉默了,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内心的激烈挣扎。
“看,你保证不了。”林未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带着疲惫和嘲弄,“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他顿了顿,看着谢曜眼中翻涌的黑暗,最终,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出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但是……我可以‘暂时’不走。”
谢曜猛地抬眼,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暂时?”他重复着,声音紧绷。
“对,暂时。”林未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在我找到真正想去的地方,或者……在你不再需要我‘留下’之前,我可以待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这不是屈服,也不是承诺。这是一种……妥协。对现实处境的妥协,也是对眼前这个矛盾重重、执念深重的少年,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让步。
他给自己留了退路,也给谢曜……留了一个或许能慢慢清醒过来的可能。
谢曜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伪,在衡量这个“暂时”的价值。过了许久,久到林未几乎以为他要暴怒或者用更强硬的手段时,他周身那骇人的气势,却一点点松懈了下来。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未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浩瀚的星空,包含了太多林未无法解读的情绪——有得到承诺的松懈,有未能完全掌控的不甘,有挥之不去的偏执,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如释重负?
然后,他转过身,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张张捡起,将那把孤零零的钥匙也拾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
他将整理好的文件袋和钥匙,重新塞回到林未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妥协后的沙哑,“这是你该得的。与……‘留下’无关。”
说完,他不再看林未,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没有威胁,没有强迫,甚至没有对那个“暂时”的协议做出任何回应。
林未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文件袋和冰冷的钥匙,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窗外,夜色深沉。
他知道,他和谢曜之间,达成了一种扭曲而脆弱的平衡。
以“暂时”为名的囚禁,以“留下”为抵的债偿。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这场始于血腥与错误的孽缘,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停靠的、荒诞的港湾。
而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