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将林未牢牢钉在原地。手里那个装着慈善基金文件和老家钥匙的牛皮纸袋,瞬间变得滚烫而沉重,灼烧着他的指尖。
交代?原来这就是谢曜所谓的交代。用金钱和产业,覆盖掉一条人命的重量,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毫无负担地,来清算他们之间那笔更私人的、染血的旧账。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冲垮了林未刚刚因父母之事得以部分昭雪而产生的些微释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讽刺和愤怒。
“还?”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谢曜,你告诉我,怎么还?是用我这条你口中‘属于你’的命来抵吗?还是你觉得,用这些钱和房子,就能买断你上辈子躺在ICU里那三天的痛苦,就能让我忘记我爸是怎么死的?!”
他将手里的文件袋狠狠摔在谢曜脚下,纸张散落一地。那把老旧的钥匙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又孤零零的声响。
“我不需要你的慈善基金!也不需要那栋老房子!”林未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此刻被“交易”的屈辱,彻底爆发,“我爸爸的公道,不是用钱能衡量的!而你我的账——!”
他喘着粗气,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和不甘。
“那一刀,是我捅的吗?!”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破碎不堪,“是‘我’吗?!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把刀子送进你身体里的吗?!”
“你恨!你痛苦!你重生回来找我报仇!可我呢?!”他的眼泪汹涌而下,“我他妈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活着!我穿到这个鬼地方,接手了这个烂摊子,每天活得战战兢兢,被威胁,被追杀,被你这个疯子又恨又护地圈养在这里!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
“你想清算?好啊!”林未像是豁出去了,他猛地扯开自己的校服领口,露出瘦削的、还带着些许未完全消退的青紫痕迹的锁骨,朝着谢曜逼近一步,仰起头,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来啊!像上辈子那样,捅回来!或者直接掐死我!拿走你想要的‘公道’!反正我的命是你的,不是吗?!”
他浑身都在发抖,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预想中的暴力并没有降临。
周围死一般寂静,只有林未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
他颤抖着,缓缓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谢曜就站在他面前,极近的距离。他没有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垂眸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林未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浓烈而复杂的情绪——震惊、愕然、一种被话语刺伤的细微颤动,以及……更多深沉的、晦暗难明的东西。
他看着他满脸的泪痕,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脖颈和锁骨,看着他眼中彻底的绝望和崩溃。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谢曜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僵硬地,抬起手。
林未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以为要挨打。
但那只手,却并没有落在他的脖子上,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他脸颊上冰凉的泪痕。指尖的温度,与他此刻冰冷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从未有过的迟疑。
“你说得对。”谢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不是他。”
林未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曜的目光依旧紧锁着他,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清里面那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那个捅我一刀的人,眼神是疯狂而绝望的,带着毁掉一切也包括他自己的狠劲。”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剖析般的冷静,却又暗藏着惊涛骇浪,“而你……”
他的指尖停留在林未的眼角,那里还挂着湿润的泪珠。
“你害怕,你挣扎,你想活下去……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毁灭欲,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可怜。”
“我早就该发现的。”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自嘲,“从你看到蛋糕时纯粹的惊恐,从你调查真相时固执的笨拙,从你哪怕恨我控诉我,眼底也藏不住那点可笑的……希望。”
“你不是他。”谢曜重复着,这一次,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却又陷入更深迷茫的复杂。“我恨了两辈子,报复了两辈子,到头来,却好像……找错了人。”
林未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谢曜……他承认了?他承认自己不是那个“林未”了?
那……那他们的账呢?
“所以……”林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两清了?”
“两清?”谢曜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翻涌的情绪更加晦暗。他收回手,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和近乎温柔的触碰,仿佛只是幻觉。
“你占着他的身体,承了他的因果。”谢曜的声音恢复了部分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这笔账,没那么容易两清。”
他看着林未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话锋忽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但或许,可以用别的来抵。”
“什……什么?”林未茫然地问。
谢曜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他苍白脆弱的脖颈,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湿润的、带着惊慌和迷茫的眼睛上。
他上前一步,再次拉近距离,气息带着残留的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将林未笼罩。
“留在我身边。”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的笃定。
“用你的这辈子,你的以后,来抵‘他’上辈子欠我的那一刀,和我……弄丢了的那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