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透过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林未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四肢僵硬麻木。最终，他抬起颤抖的手，删除了那条短信，连同那个未知号码。
他选择了听从谢曜的警告。
不是屈服，而是权衡利弊后的清醒。谢曜或许偏执、控制欲强，但他至少目前需要自己活着，需要自己手里的证据。而叶澄父子，走投无路之下，只会把他当成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甚至灭口的对象。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只是，那种被无形绳索捆绑、连探寻自身过往都要受人掣肘的窒息感，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不是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林未警惕地抬起头，屏住呼吸。
几秒后，外面恢复了安静。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爬起身，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保温桶。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有些年头的、边缘卷曲的照片。
林未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将东西拿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
他先打开了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熬得软糯喷香的海鲜粥。不是钟点工做的那种标准化餐食，更像是……外面某家他曾经无意中提过一句，觉得还不错的老字号粥铺的味道。
谢曜买的？
他怎么会……
林未压下心头的震动，拿起那几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年轻的林建国夫妇，以及……幼年的、大约只有三四岁的自己。背景不再是尘土飞扬的工地，而是一个看起来温馨朴素的农家小院，院子里有棵大榕树，树下放着摇椅。有一张照片，是母亲抱着他，坐在摇椅上，父亲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们，笑容温暖而满足。
这是……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的、很早以前的家？还是外婆家？
照片的背后，用铅笔写着很淡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带小未回杨柳村，看他外婆。丽萍心情好了很多。」
杨柳村……外婆……
林未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是他从未知晓的、关于父母的，属于“家”的温暖片段。母亲叫丽萍，他们去过一个叫杨柳村的地方看外婆……
谢曜给他这些……是什么意思？
安抚？补偿？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看，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早已遗忘的过去？
他靠在门板上，看着手里的照片和那桶冒着热气的粥，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恨他的是谢曜，逼他的是谢曜，此刻给他送来一丝微弱暖意的，也是谢曜。
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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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谢曜没有再出现。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钟点工定时送来食物，但不再是统一的菜色，偶尔会夹杂一两种偏甜口的点心——那是林未潜意识里会更偏爱一点的口味。
谢曜在细节上，展现出了某种近乎可怕的观察力和……他不想承认的、细微的“照顾”。
林未没有动那些点心，也没有再试图联系外界。他反复看着那几张老照片，试图从中抠出更多关于父母、关于过去的记忆碎片，但徒劳无功。记忆的闸门依旧紧闭。
他开始整理谢曜之前“不小心”让他看到的那些文件信息，结合父亲录音里的内容，尝试勾勒出更完整的图像。
张德贵（材料供应商，提供不合格产品） -> 李工（项目现场负责人，压下问题，策划“意外”） -> ？ -> 谢总（谢家高层，默许或指示？） -> 叶文斌（资金往来？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叶文斌的资金注入，是为了分一杯羹，还是充当了某种“白手套”？父亲提到的“谢总”，究竟是谢家的哪一位？谢曜的父亲？还是其他实权人物？
而谢曜如此大动干戈地“清理门户”，他要清理的，究竟是谁？仅仅是张德贵、李工这些外围爪牙，还是……也包括了谢家内部，可能涉及他父亲死亡的高层？
疑问越来越多，如同迷雾重重。
第三天晚上，林未正对着自己画的混乱关系图发呆，客厅里终于再次传来了开门声。
是谢曜。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神却异常锐亮，仿佛淬炼过的寒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冷冽和决绝。
他没有看林未，径直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酒精似乎并没有缓解他的紧绷，反而让他周身的气息更加危险。
林未站在客房门口，没有出声。
谢曜放下酒杯，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林未看不懂的，近乎解脱般的沉重。
“明天，”谢曜开口，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一切都会结束。”
林未的心脏猛地一缩：“结束？”
“叶文斌完了。”谢曜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证据确凿，挪用巨额资金，商业欺诈，还有……涉嫌教唆杀人未遂。”他顿了顿，补充道，“针对我的。”
林未倒吸一口凉气。教唆杀人未遂？针对谢曜？是……上辈子那次？
“至于张德贵和李工，”谢曜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答’。”
他没有细说，但林未能想象，那“报答”绝不会是法律的审判那么简单。
“那……谢家呢？”林未忍不住问，“那个‘谢总’……”
谢曜沉默了片刻，再次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他是我二叔。”谢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晦暗，“一个……一直不甘心居于我爸之下的，有野心的聪明人。”
二叔！果然是谢家内部的人！
“星悦湾项目，是他一手主导。你父亲的事，他知情，甚至可能是默许。”谢曜抬起眼，看向林未，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我用你提供的证据，加上我这些天查到的东西，逼他交出了所有权力，离开了国内。这辈子，他不会再回来了。”
离开了？就这样？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林未的拳头骤然握紧，一股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凭什么？一条人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用“离开”来抵消？
“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察？！”林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交给警察？”谢曜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现实的冰冷和嘲弄，“然后呢？让谢氏股价暴跌，让成千上万的员工受到影响？让整个家族为他一个人陪葬？还是让那些更肮脏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暴露在阳光下，引发更大的地震？”
他走到林未面前，逼视着他：“林未，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断尾求生，才是最‘干净’的处理方式。”
“那我父亲呢？！”林未红着眼睛吼道，“他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就活该成为你们家族内斗的牺牲品吗？！”
“他的命，很值钱。”谢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汹涌的情绪，“所以，我用他该得的‘公道’，换来了更多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林未。
“这里面，是谢氏基金旗下，‘林建国&王丽萍’慈善基金的成立文件，主要用于资助因工殉职的建筑业从业人员子女教育和家庭保障。初始资金五千万，以你父母的名义。”
“还有，”他又拿出一个钥匙，“杨柳村，你外婆家的老宅，以及旁边的地，我已经买下来，过户到了你的名下。那是……你父母曾经想养老的地方。”
林未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和钥匙，像被施了定身咒。
慈善基金……老宅……
谢曜用这种形式，替他父亲讨回了“公道”？用金钱和产业，来弥补一条逝去的生命？
这算是什么？赎罪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了结？
“这……这就是你给的交代？”林未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是我能给的，最‘干净’的交代。”谢曜的目光紧紧锁住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林未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完成承诺的释然，有面对现实的冷酷，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什么。
“现在，”他向前一步，气息带着酒意，拂过林未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獠牙，“该清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林未，告诉我，”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上辈子’那一刀，你打算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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