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涵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那涟漪持续扩散，并未随着沙龙的结束而消失。她以一种恰到好处的频率，重新出现在陆辰逸和林晚星的生活周围。
有时是一通打给陆辰逸的、讨论艺术展览细节的业务电话；有时是“碰巧”在陆辰逸常去的健身房遇见；有时是直接在周末上午，拎着陆母“嘱咐”她送来的新鲜糕点，出现在陆辰逸的公寓门口。每一次，她都举止得体，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那无形的压力，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林晚星。
这天是周六，陆辰逸难得没有工作，两人原本说好去新开的植物园走走。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本该是温馨闲适的。林晚星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陆辰逸则在客厅接电话。
他的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茶几上，沈思涵清亮悦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一丝苦恼的笑意：
“……是啊辰逸哥，就是这么不巧。两张VIP包厢的票，我本来约了姑姑，她临时身体不适去不了。你知道的，这位钢琴大师的告别巡演，一票难求，黄牛都炒到天价了。退掉实在太可惜，别人我又不熟悉，怕没有共同语言。想来想去，身边真正懂古典乐又能欣赏的，也就你了。不知道你今晚……是否方便？”
林晚星握着锅铲的手顿住了，煎蛋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古典乐，VIP包厢，一票难求……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再次被排除在外的世界。她不懂肖邦和李斯特的区别，更从未踏入过音乐厅的包厢。
客厅里，陆辰逸沉默了几秒。他能感觉到厨房那边骤然安静的空气。
“今晚……”他刚开口，似乎有些犹豫。
沈思涵仿佛洞察了他的顾虑，语气更加坦然，甚至带上了几分调侃：“哦，你是不是约了林小姐？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太可惜，毕竟是我们都很喜欢的一位大师。” 她刻意强调了“我们”，无形中将林晚星划在了圈子之外。
陆辰逸抬眼，望向厨房门口。林晚星背对着他，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僵硬。他想起上次沙龙她异常的沉默，以及这几天若有若无的低落。他不想再因为类似的事情让她难过。
“抱歉，思涵，”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今晚我已经和晚星有安排了。票的事情，你可以问问其他朋友。”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沈思涵依旧爽朗，却似乎淡了几分的笑声：“啊，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唐突了，没提前问你。那我再问问别人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代我问林小姐好。”
电话挂断，客厅里恢复寂静，只剩下厨房煎蛋的微弱声响。
陆辰逸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林晚星沉默的背影。“推掉了。”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星关掉火，将煎好的蛋盛到盘子里，没有回头，声音低低地：“其实……你可以去的。机会难得。”
陆辰逸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没什么比陪你去植物园更重要。”
若是往常，这样的话足以让她心花怒放。但此刻，沈思涵那句“我们都很喜欢的一位大师”和“身边真正懂古典乐又能欣赏的，也就你了”，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他的推拒，更像是一种补偿，反而印证了她与他们在精神层面上的隔阂。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仰头看着他，努力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真正的遗憾或不情愿，但他目光平静，只有温和的安抚。
“你……其实很想去听这场音乐会，对吗？”她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陆辰逸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想听以后还有机会。今天说好陪你的。”
“是因为‘说好了’，而不是因为‘不想去’？”林晚星固执地追问，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因为我，你才放弃了这个‘我们都很喜欢’的大师的告别演出，对吗？” 她不知不觉间，引用了沈思涵的话。
陆辰逸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感觉到她话语里的尖锐。“晚星，”他的语气沉静下来，带着一丝不解，“这只是一场音乐会。我选择了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不够！”林晚星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一些。她推开他一些，眼眶微微发红，“陆辰逸，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一场音乐会的问题！是沈思涵，是你身边所有那些像她一样的人！是你们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你们那个我完全挤不进去的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积攒了数日的委屈、不安、自卑和嫉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可以随时打电话和你讨论艺术，可以‘碰巧’在健身房遇到你，可以拎着你妈妈准备的糕点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她甚至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我努力地去学礼仪，去看那些枯燥的商业报告，去记那些红酒的名字，可我永远也听不懂你们谈论的古典乐，永远也搞不清那些抽象画背后的意义！”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站在你身边，听着你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而你，”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而你却总是告诉我‘没关系’，‘做你自己就好’！可这样的我自己，怎么配站在你身边？怎么配得上你的未来？”
陆辰逸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控诉，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
“晚星，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无奈，“思涵只是世交家的妹妹，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些共同话题和爱好，如果你愿意了解，我可以慢慢教你，带你一起……”
“教我？带我？”林晚星惨然一笑，眼泪流得更凶，“陆辰逸，我要的不是你俯下身来‘教’我！我要的是我们原本就站在同一个高度！我要的是我能真正理解你的世界，而不是永远像个需要你手把手牵引、需要你不断停下来等待的累赘！”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以往的小摩擦和不安，都在彼此的克制和陆辰逸的安抚下悄然化解。但这一次，沈思涵这个“完美对手”的出现，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燃了林晚星内心深处关于身份差距的所有焦虑。
“你不是累赘！”陆辰逸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他被她话语里的自轻和对他心意的否定刺伤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是你自己在看不起你自己！”
“是！我是看不起我自己！”林晚星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沈思涵！都达不到你家人期望的标准！甚至连一场你真正想听的音乐会，我都无法和你一起欣赏！我只能成为你推掉它的理由！”
“你到底想怎么样？”陆辰逸的耐心似乎被耗尽了，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烦躁，“我已经推掉了音乐会，选择陪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才能让你停止这些无谓的猜测和比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晚星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或许你当初就不该选择我……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辰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失望，以及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冰冷。
“林晚星，”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得可怕，“所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认为我们在一起，是一个错误？”
林晚星被他眼中的冰冷刺得心口一缩，想要反驳，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陆辰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走向玄关，拿起车钥匙，开门，离开。
“砰”的一声关门巨响，如同重锤砸在林晚星的心上。
整个公寓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煎蛋香气，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失声痛哭。
她不知道争吵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她只是太害怕，太不安了。沈思涵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所有的不足和狼狈。她害怕失去他，所以用最尖锐的语言，刺向了他，也刺向了自己。
而他的离开，让这份恐惧，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满客厅，但他们之间第一次争吵留下的裂痕，却像一道突兀的伤疤，刻在了这个原本该是温馨的周末清晨。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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