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歧路

七月的蝉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柏油路面被烈日烤得微微变形，散发着灼人的热气。高中毕业的狂欢余温尚存，但对百里奕凡和禾月而言，青春的下一站，并非想象中的毕业旅行或空调房里的懒觉，而是一张皱巴巴、贴在电线杆上的招聘启事——寻找暑假工，补贴家用，顺便体验生活。

“奕凡，你看那边……”禾月轻轻拉了拉好友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投向马路对面。

百里奕凡正跟一张顽固的小广告较劲，试图把它完整撕下来，闻言抬头，顺着禾月的视线望去。

马路对面，景象颇为奇特。一位身着剪裁利落黑色改良旗袍的女人，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一丝不苟地挽起，眉眼狭长，肤色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冷白，周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低温气场。她身后是一家门脸不大的店铺，古旧的牌匾上写着“往生斋”三个字，橱窗里隐约可见纸扎的元宝金山和素色花圈，透着一股子生人……呃，或者说，亡者的肃穆。

紧挨着“往生斋”旁边，则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穿着宽松棉麻道袍，脚踏十方鞋的年轻女子，正悠闲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姿却依旧挺拔。她眼神清亮，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脚边立着一块手写小木牌，上书“解惑释厄”四个遒劲大字。

“嘶——”百里奕凡吸了口凉气，不是吓的，是热的，“这组合……殡葬服务搭配心理咨询？一条龙服务挺到位啊。”她习惯性地吐槽，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怪异感。

禾月没好气地掐了她胳膊一下：“别胡说！”她胆子小些，总觉得那两位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们身上？

果然，下一秒，那位黑衣旗袍的女人率先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冰块撞着杯壁：“两位同学，是在找暑期工作？”她目光精准地投向百里奕凡，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我叫何阎安，往生斋的老板。我与你母亲是旧识。”

几乎是同时，那位道袍女子也站起身，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笑容温和，自带一股让人心静的气场：“无量天尊。贫道风淼，龙虎山修行人。禾月同学，我与你家中长辈亦有些渊源。”

百里奕凡和禾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我妈/我爸的朋友？”两人异口同声，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百里奕凡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她妈——那位嗓门洪亮、性格泼辣的戏曲名家——的交友圈，怎么也想不起有这号人物。她妈的朋友，多半是剧团里那些能隔着一条街喊她回家吃饭的阿姨，或者是一起搓麻将牌友，绝不是这种……看起来能徒手镇住八个恶鬼的类型。

禾月也同样困惑，她父亲是温吞水性格的学者，交往的多是文化圈里的人，跟一位道士有渊源？听起来比老爸突然要去登山冒险还不靠谱。

何阎安似乎料到她们的反应，也不多言，直接拿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递到百里奕凡眼前。百里奕凡眯着眼凑近一看，嘿，头像还真是她家太后！对话里，她妈那熟悉的、带着点嫌弃又暗含关心的语气扑面而来：“阎安啊，奕凡这孩子皮实得像个小牛犊，暑假没事干在家能掀房顶，你帮忙看着点，练练她的胆子，随便使唤，别给她好脸色，就该磨磨她的毛躁劲儿……”

百里奕凡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她亲妈没错了。这“别给她好脸色”可真是亲妈语录。

另一边，风淼也展示了与禾月父亲的聊天记录，内容果然文绉绉的，什么“小女性情沉静，然世间万象，纸上得来终觉浅，望道长能带她历练心境，感受天地正气，开阔胸襟……”禾月脸微微泛红，这确实是她那位说话总爱绕个弯子的父亲的口吻。

“我这往生斋，打理香烛纸钱，整理库房，偶尔也需要帮客人……整理遗容，送亡魂最后一程。需要胆大、心细、手稳的人。”何阎安的目光在百里奕凡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因为常年练功而格外挺直的背脊和沉稳的下盘上，“你出身戏曲世家，晨功晚课不曾落下，身上有‘功’，精气神足，镇得住些微阴杂之气。”

百里奕凡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家传的戏曲行当日渐没落不假，但她从小吊嗓、练功、走圆场打下的底子还在，身段眼神自有一股寻常高中生没有的英气与定力。被这么一点明，她心里那点小得意和好奇“噌”地就冒了头。

风淼则对禾月柔声道：“我观你灵台清明，心思纯净，气息宁和，是修习静功、感悟道法的好材料。我身边正缺个整理典籍、辅助科仪的弟子，工作清静，亦可修身养性。你可愿随我学习，暂度此夏？”

禾月心性温婉，喜好静处，家中藏书万卷，早已养出一身书卷静气。风淼的提议，不像是一份工作，更像是一扇通往她一直感兴趣的神秘玄妙世界的大门，让她心生向往，又有些忐忑。

命运的岔路口，就这么带着点诡异又合理的色彩，出现在两个少女面前。

百里奕凡性子烈，胆子大，对那神秘的往生斋充满了挑战欲，她凑到禾月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跃跃欲试：“我去那边探探路！听起来比发传单刺激多了！要是情况不对，我立马‘战略转移’！”她还做了个溜走的手势。

禾月被好友逗得抿嘴一笑，紧张感消散不少。她看了看风淼清澈含笑的眼眸，心中安定，轻轻点头，声音虽小却坚定：“我觉得风淼道长人很好……我愿意跟您学习。”她选择了风淼。

百里奕凡用力握了握禾月的手，像是在传递勇气：“行！那咱俩就兵分两路，晚上老地方汇合，交流‘工作心得’！”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什么了不起的战场，转身大步走向了那家透着凉气的“往生斋”。

禾月目送好友进入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然后转向风淼，乖巧地行了个礼：“风淼道长，接下来麻烦您了。”

风淼笑容加深，拂尘轻摆：“善。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