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生斋擦拭了三天瓷瓶、清点了无数金元宝后,百里奕凡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是库房管理员了。直到第四天下午,店里那台老式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
何阎安接起电话,只听她“嗯”、“地址”、“时间”了几声,便挂了电话。她抬眼看向正在跟一个纸扎电脑较劲试图把它摆正的百里奕凡:“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出发。”
“出发?去哪?”百里奕凡一愣。
“接引。”何阎安吐出两个字,转身从柜台后取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皮箱,箱子上挂着黄铜锁扣。“带上这个。”她又递过来一副崭新的白色棉布手套。
百里奕凡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接引”的含义。饶是她胆子大,此刻心脏也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真的要……去收尸?她接过手套和皮箱,皮箱比想象中沉,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工具,晃动时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另一边,禾月也在风淼的带领下,第一次参与了“外勤”。并非激烈的斗法,而是一次“净宅”。城西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一位独居老人自然离世几日后才被发现。家属希望在进行常规殡仪流程前,能先请人做个简单的仪式,安抚可能徘徊不去的灵魂,也让生者安心。
风淼带着禾月,提着一个素雅的藤编箱笼,里面装着香、烛、符纸和净水等物。踏入那间弥漫着淡淡异味和沉闷气息的房间时,禾月的脸色瞬间白了白,胃里一阵翻涌。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回想风淼教导的静心法门,目光尽量避开卧室方向。
风淼神色平静,先在客厅设下简单的香案,点燃线香,青烟袅袅升起,似乎驱散了一些不好的气息。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随后,她示意禾月将带来的符纸贴在房间几个特定的角落。
“感受此地的‘气’,”风淼轻声指导,“无需恐惧,生死乃自然轮回。我们此行,是给予尊重与引导。”
禾月依言而行,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墙壁时,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残留的、孤寂的情绪。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符纸贴好,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整个过程,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
而百里奕凡这边,场面则直接得多。
目的地是郊区一栋待拆迁的废弃楼房。一个流浪汉意外猝死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何阎安带着百里奕凡,踩着满是碎砖和灰尘的楼梯上行,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来到房门口,百里奕凡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具覆盖着破旧报纸的蜷缩身影。她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一滞。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死亡的实体,那种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还是让她头皮发麻,胃部紧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硬撑着没后退。
何阎安却仿佛司空见惯。她冷静地打开皮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工具:特制的布袋、棉签、纱布、一瓶瓶不知名的液体,还有……一把小巧精致的铜镜和一把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桃木梳。
“戴上手套。”何阎安命令道,自己先利落地戴上一副橡胶手套。她走上前,轻轻掀开报纸,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庄重的意味。她先是拿起铜镜,在那具遗体面部上方缓缓照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放下。然后又拿起桃木梳,象征性地在其干枯打结的头发上梳理了几下。
百里奕凡看得目瞪口呆,这流程……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愣着干什么?”何阎安头也不回,“过来,帮我将他抬进裹尸袋。注意,动作要稳,要轻,如同对待熟睡的亲人。”
百里奕凡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迈开脚步。靠近时,那股味道更浓了。她忍着不适,按照何阎安的指挥,小心翼翼地托起遗体的腿部。触手之处是僵硬和冰冷,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让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咬紧牙关,配合着何阎安,将遗体平稳地移入了那个深色的特制布袋中。
拉上拉链的那一刻,百里奕凡才感觉自己能重新顺畅呼吸,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就……完了?”她看着何阎安熟练地收拾工具,忍不住问道。她以为会有更……玄乎的事情发生。
何阎安瞥了她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接引’不止是搬运躯壳。”她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刚才放置铜镜的方向,“确认无‘残念’滞留,梳理其‘形’,使其安宁,方能顺利上路。刚才镜中有影,说明他心有挂碍,不愿离去。我以木梳通其‘发结’喻指心结),助其解脱。”
百里奕凡似懂非懂,但那个“镜中有影”让她心里直冒寒气。所以,刚才她感觉到的冰冷和不适,不仅仅是心理作用?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百里奕凡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光怪陆离又沉重无比的世界。何阎安的手段看似朴素,却透着莫测高深。她真的是仅仅在帮亡魂解脱吗?那个铜镜照出的“挂碍”,她处理得是否太过……熟练和冷静了?
禾月坐在风淼的车里,同样心绪不宁。净宅过程中,她似乎通过那些符纸,隐隐感知到了亡者临终前的孤独与不舍。风淼的仪式庄重慈悲,让她心生敬意。但那份过于完美的悲悯,以及对她“灵台清明”的看重,此刻想来,是否也意味着自己更容易感知和吸引某些东西?风淼道长,真的只是出于善意在引导她吗?
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不同形式,让两个少女在成长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同时也让她们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她们的“老板”,所展现出的能力与目的,似乎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复杂。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