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雪,朝朝别》
一入宫门深似海
天兰岗峰下,雪落无声。
慕朝朝一袭素白衣衫,立于新垒的坟茔前。坟冢并排两座,一座是生母林兰风衣冠冢,一座是少年将军季如风的埋骨处。她亲手所立,无碑无文,唯有苍山暮雪,寂寂相伴。
手刃秦今时,了却血仇,禅让帝位,看似快意恩仇,然而心底某一处,却空落得厉害。那日金殿之上,她将染血的匕首掷于玉阶,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中转身离去,未曾回头。京城的繁华、昭王府的恩怨、乃至那未坐一日的凤位,皆成前尘。
如今,这峰回路转、人迹罕至的天兰岗,成了她的归处。山间有一猎户遗下的木屋,虽简陋,却可遮风避雪。她每日清扫庭院,采撷山果,烹雪煎茶,日子过得如同古井之水,波澜不惊。只是夜深人静时,母亲温婉的笑容、季如风意气风发的模样,乃至秦今时最后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总会交替入梦。
这日,慕朝朝正在屋前清理积雪,忽闻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她眸光一凝,下意识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马蹄声至院外戛然而止,一名身着风尘仆仆劲装的男子翻身下马,见到慕朝朝,立刻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慕姑娘,京中急件!”
慕朝朝蹙眉,她已远离是非,何人还会寻来?接过信拆开,寥寥数语,却让她瞳孔微缩。信是昔日宫中一位曾受她母亲恩惠的老内侍所写,字迹仓促:“惊闻秘辛,林妃娘娘之事恐另有隐情。秦贼伏诛前,曾与一神秘人来往甚密,或涉前朝‘影阁’。娘娘之死,非止情孽,或关朝局。望姑娘保重,切莫再卷入……”
“影阁”?慕朝朝从未听过此名。秦今时虽死,他背后竟还藏着别人?母亲之死,难道并非简单的因情生妒、杀人灭口,而是牵扯更深的阴谋?她原以为仇怨已清,此刻却如冰水浇头,寒意自脚底蔓延。秦今时临死前那句“我都是为了让你完全属于我”,如今听来,竟似别有深意。
她打发走信使,独坐窗前,看窗外雪花纷飞。心绪如乱麻。若母亲之死另有蹊跷,那她手刃秦今时,不过是除了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仍在暗处逍遥。季如风的枉死,母亲的沉冤,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
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而来。她已厌倦了争斗,只想在此了此残生。可若真相未明,她又如何能真正安心?
正当她心潮起伏之际,木屋的门被轻轻叩响。声音很轻,不似方才信使的急促。慕朝朝警惕地起身,透过门缝,只见外面站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眉目慈和的老尼,手持一串乌木佛珠。
“施主,贫尼慧净,云游至此,见此处有炊烟,特来讨碗水喝。”老尼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慕朝朝略一迟疑,开了门。老尼进屋,接过水碗,道谢后却并未立即离去,目光落在慕朝朝眉间化不开的郁结上,轻轻一叹:“施主心有千千结,如坠迷雾。殊不知,雪覆青山,非为掩埋,或是为孕育新生。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执着于过去阴影,不如静待云开月明。”
说罢,老尼放下水碗,双手合十一礼,便转身踏入风雪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慕朝朝怔在原地。老尼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她心上。雪覆青山,非为掩埋,或是为孕育新生……这突如其来的点化,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她想起那封密信,想起“影阁”,想起秦今时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
真相,或许就像这漫山遍野的雪,看似覆盖了一切,但其下隐藏的脉络与生机,唯有待冰雪消融,方能得见。
她走到院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原本死寂的心湖,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泛起涟漪,是继续避世,放任真相沉寂,还是再次踏入漩涡,追寻那最后的答案?
风雪更急,慕朝朝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愈发孤绝,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决绝的力度。她的归隐,或许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暴风雪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天兰岗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将木屋与坟冢都覆成一片素白。慕朝朝日复一日清扫庭前雪,烹煮山间茶,日子静得只剩下风过松涛的声音。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寂静中慢慢耗尽余生,直到那封密信与老尼的点化,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影阁”二字,像一根刺,扎在她本以为已然死寂的心上。秦今时伏诛前的癫狂与偏执,若并非全部真相,那母亲林兰风的死,季如风的枉死,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只翻云覆雨手?老尼所言“雪覆青山,非为掩埋,或是为孕育新生”,是在暗示她,真相并非终结,而是另一段因果的开始?
她无法再安然度日。每当夜幕降临,烛火摇曳,她仿佛能看见母亲温柔却带着忧色的眼眸,看见季如风意气风发策马而来的身影,甚至能听见秦今时临死前那混杂着爱恨的嘶吼。这一切,都催促着她,不能就此罢休。
这一日,她终于下定决心,将木屋仔细封存,在母亲和季如风坟前深深三拜。
“母亲,如风,若冤屈未雪,朝朝岂能独善其身?待我查明一切,再回来陪伴你们。”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衣,用布巾包住头发,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少许干粮和银钱,便是那柄曾手刃仇敌、如今已洗净血污的短刃,以及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隐忍谋划的慕朝朝,也非金殿之上快意恩仇的复仇者,而是一个决心追寻最终答案的孤身旅人。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为艰难,积雪没膝,寒风刺骨。慕朝朝却步履坚定。她首先要去的,是信中提及的那位老内侍所在的皇陵。先帝驾崩后,一些年老忠心的旧仆被遣至皇陵守陵,远离京城是非,或许能避开“影阁”的耳目。
历经数日跋涉,她终于抵达皇陵外围的守陵人村落。村落寂静,暮色中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她谨慎地打听,找到了老内侍所居的简陋小屋。叩响木门,开门的确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神却依旧清澈。他看到慕朝朝,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骇之色,急忙将她拉入屋内,关紧房门。
“慕……慕姑娘!您怎么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啊!”老内侍压低了声音,满是焦急。
“公公勿慌,朝朝此来,只为求证一事。”慕朝朝取出密信,“信中所言‘影阁’与前朝秘辛,究竟是何事?与我母亲之死,又有何关联?”
老内侍长叹一声,眼中闪过追忆与恐惧:“‘影阁’……那是前朝覆灭前,一个极为隐秘的组织,专为皇室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据说其成员无踪无影,手段狠辣,知晓无数宫廷秘闻。本朝立国后,‘影阁’便销声匿迹,都以为早已瓦解。可老奴在宫中几十年,隐约觉得,他们或许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转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慕朝朝:“林妃娘娘当年,并非仅仅因容貌才情受宠。她……她似乎知晓一些关于前朝遗留宝库的秘密。而秦今时,在他发迹之前,曾与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有过接触。老奴怀疑,他或许是借助了‘影阁’的力量,才得以迅速攀爬,而林妃娘娘之死,恐怕也与这宝库之谜脱不了干系。秦今时除掉娘娘,既是为了独占您,或许也是为了向‘影阁’纳上投名状,或是掩盖某些更重要的秘密……”
慕朝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原来,母亲的死,竟还牵扯到前朝遗宝和神秘的暗杀组织!秦今时的爱恋与占有欲,或许只是这巨大阴谋表层最引人注目的浪花,其下隐藏的,是更为幽深冰冷的暗流。
“可知晓如何寻找‘影阁’的线索?”慕朝朝追问。
老内侍摇头:“他们如同鬼魅,无迹可寻。不过……老奴曾听闻,前朝覆灭时,有一位掌管‘影阁’卷宗的司记女官,似乎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据说就藏匿在江南一带,以刺绣为生。此事真假难辨,年代久远,恐怕……”
江南,刺绣。这已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慕朝朝谢过老内侍,留下些银钱,趁夜色离开了皇陵。前路茫茫,如同这沉沉的夜色,但她心中那点追寻真相的火苗,却并未熄灭。她不知道江南之大,何处去寻找那位可能存在的司记女官,更不知“影阁”是否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她。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季如风,也为了给那段被鲜血与谎言浸透的过往,一个真正的了结。她孤身一人,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官道尽头,走向一个更加波谲云诡的未知江湖。
天兰岗的雪,年年如约而至。
慕朝朝在此结庐,已三载寒暑。峰下人迹罕至,唯有松涛与雪落之声相伴。她每日清扫庭前雪,采药烹茶,日子过得如同山间流云,寂静无声。那场轰动朝野的血案,金殿禅位,都已成了说书人口中一段模糊的传奇。
她以为余生便如此了却,直到那个雪后初霁的午后。
一位不速之客,踏着没膝的深雪,艰难寻至庐前。来人是一名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见到慕朝朝,未语先跪,双手呈上一枚色泽黯淡的鸾鸟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极小的“林”字。
“慕……慕姑娘?可是林兰风王妃之女?”文士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慕朝朝心头剧震。这鸾鸟玉佩,是母亲林兰风的贴身之物,自幼见她佩戴,母亲“暴毙”后,此物便不知所踪。她扶起文士,将其引入简陋的庐内,燃起炭火。
文士自称姓韩,曾是昭王府的一名清客门人,专司文书档案。他饮下一口热茶,缓过气来,才道出惊人之语:“姑娘,林妃娘娘当年之死,恐非秦今时一人之过!其中牵扯一桩前朝秘辛!”
据韩文士所言,他在整理王府陈年卷宗时,无意中发现一本夹藏在废籍中的残破手札,乃林兰风王妃闺中密友所记。手札隐约提及,林妃婚前曾偶遇一游方道人,道人断言她身系一份前朝遗留的“山河社稷图”残卷之秘。此图关乎重大,引得多方势力窥伺。林妃为此终日忧心,曾对密友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今时彼时虽对娘娘有执念,但他一介王府侍卫,如何能那般轻易设计毒害王妃而无人生疑?”韩文士压低声音,“手札中暗示,王府内或有更高位者,与外界势力勾结,借秦今时之手行灭口之实,真正目标,或许是那‘山河社稷图’的秘密!秦今时,或许至死也只知自己是因情生妒,却不知成了他人棋子!”
慕朝朝握着那枚冰冷的鸾鸟玉佩,指尖发白。她想起秦今时临死前那疯狂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眼神,想起他嘶吼着“我都是为了让你完全属于我”……若他亦是被利用的一环,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仅害死了母亲,更将秦今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间接导致了季如风的惨死!
原以为已经尘埃落定的血仇,此刻竟掀起了更深的迷雾。她手刃的,或许只是台前的刽子手,而那藏于幕后的执刀者,依旧逍遥。
“那手札如今何在?”慕朝朝声音微颤。
韩文士面露惭色:“小人当时惊惧,只匆匆记下关键,未来得及带走手札,便被调离书库。不久,那批卷宗便被一场‘意外’之火焚毁。小人自知人微言轻,且此事牵连甚广,恐惹杀身之祸,一直隐忍至今。近闻姑娘在此归隐,方冒死前来……”
韩文士留下玉佩和所知线索,当夜便匆匆下山,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慕朝朝独坐灯下,心潮难平。归隐三载,本以为已放下过往,此刻才知,那仇恨的根须,早已深入骨髓。若母亲之死另有隐情,若季如风之枉死背后还有推手,她岂能安坐于此,任由白雪覆盖一切真相?
她推开柴扉,但见月下千山覆雪,浩渺无边。三年前的决绝似乎又在胸中燃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冲天的恨火,而是沉静如冰的决意。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超然的智慧,去拨开这重重迷雾。
次日,慕朝朝收拾行装,将木屋再次封存。她并未立即下山追寻那渺茫的“山河社稷图”线索,而是朝着与尘世相反的方向,走向天兰岗更深处。她记得幼时听母亲提过,峰顶绝壁之下,隐有一位早已不问世事的医毒双绝的异人。母亲于那人有恩。
她要去求的,不是毒术杀人,而是足以在这波谲云诡的迷局中自保、并能洞悉真相的医术与慧眼。复仇之路漫长,她需先让自己变得更强。
雪地上,新的足迹蜿蜒向上,通向云雾深处。慕朝朝的归隐,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更艰险、更孤独的征途的起点。天兰峰的雪,静静飘落,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也默默见证着新的篇章悄然开启。
天兰岗的雪,覆住了坟茔,也覆住了来时路。
慕朝朝在此结庐,已是第三个冬天。木屋简陋,但能遮风避雪。她每日清扫庭前,采药烹茶,心境如同峰顶的积雪,看似纯净,内里却封存着过往的一切。手刃秦今时,禅让帝位,了却恩仇,她以为此生已尽,唯余山间寂寂,了此残生。
然而,这一日,山下来了一位访客。并非寻仇,也非旧识,而是一位身着粗布僧袍、眉目间却难掩清贵之气的老尼。她未叩门,只是静立院中,看着慕朝朝将一束新采的冬青插入廊下的陶罐。
“施主在此,是避世,还是待时?”老尼的声音平和,却如古钟,敲在慕朝朝心上。
慕朝朝动作未停,只淡淡道:“世间已无慕朝朝,唯有山间一野人。师太何出此言?”
老尼微微一笑,目光掠过木屋旁那两座无碑的坟茔:“雪能覆物,亦能滋养。仇恨之血浇灌的土地,若得清明心志引导,或可生出慈悲之花。施主当年金殿之举,快意恩仇,是大勇气;如今雪峰归隐,甘于平淡,是大决断。然,勇气与决断之后,可知前路为何?”
慕朝朝终于转身,看向老尼:“前路即是此路,青山白雪,了无牵挂。”
“果真了无牵挂么?”老尼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枚极为古旧的龟甲,其上裂纹天然成卦象,“贫尼云游至此,偶得一卦,曰‘山地剥’。高山附地,剥落之象,根基动摇,阴盛阳衰。然剥极必复,乱极始治。施主可知,那昭王府的根基,那场旧案的土壤,或许并未因一人伏诛而彻底清净?冰雪之下,或有未冻的蛰虫。”
慕朝朝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师太是方外之人,何苦理会尘俗污浊?”
“佛渡有缘人,亦观世间音。施主心有乾坤,非池中之物。归隐是选择,却非终点。贫尼言尽于此,施主自有慧心。”老尼将龟甲置于院中石磨上,合十一礼,便转身飘然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院中重归寂静,唯有那枚龟甲静静躺着。慕朝朝站在原地,良久未动。老尼的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冰面上凿开了一道裂隙。秦今时虽死,但昭王府的倾轧、朝堂的暗流,难道真的因她一人的离去而彻底平息?母亲林兰风的真正死因,当年是否真的已完全查明?秦今时承认害死母亲,是出于扭曲的占有欲,但这欲望背后,是否还有更深沉的推手?季如风的枉死,难道仅仅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牺牲?
她原以为仇怨已清,此刻却觉那雪下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她走回屋内,看着墙上悬挂的那柄已洗净血污的短刃,刃身映出她沉静的眉眼,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更冷静、更沉郁的探究。若真相并非止于秦今时,那她的归隐,便是对母亲、对季如风、对过往一切的不公的另一种辜负。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慕朝朝吹熄了灯,独坐黑暗中。窗外,雪光映照,天地苍茫。她知道,这场雪,或许暂时掩埋了路径,但终有消融之日。而到那时,她是继续做这山间隐士,还是重新踏入那纷扰红尘,去追寻那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答案?
她的归隐,或许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天兰岗的雪,还在下着,而新的抉择,已悄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天兰岗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将木屋与坟冢都覆成一片素白。慕朝朝日复一日清扫庭前雪,烹煮山间茶,日子静得只剩下风过松涛的声音。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寂静中慢慢耗尽余生,直到那个雪后初霁的午后。
一位不速之客,踏着没膝的深雪,艰难寻至庐前。来人是一名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见到慕朝朝,未语先跪,双手呈上一枚色泽黯淡的鸾鸟玉佩。
“慕……慕姑娘?可是林兰风王妃之女?”文士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慕朝朝心头剧震。这鸾鸟玉佩,是母亲林兰风的贴身之物,自幼见她佩戴,母亲“暴毙”后,此物便不知所踪。她扶起文士,将其引入简陋的庐内。
文士自称姓韩,曾是昭王府的一名清客门人。他饮下一口热茶,缓过气来,才道出惊人之语:“姑娘,林妃娘娘当年之死,恐非秦今时一人之过!其中牵扯一桩前朝秘辛!”
据韩文士所言,他在整理王府陈年卷宗时,无意中发现一本残破手札,乃林妃闺中密友所记。手札隐约提及,林妃婚前曾偶遇一游方道人,道人断言她身系一份前朝遗留的“山河社稷图”残卷之秘。此图关乎重大,引得多方势力窥伺。
“秦今时彼时虽对娘娘有执念,但他一介王府侍卫,如何能那般轻易设计毒害王妃而无人生疑?”韩文士压低声音,“手札中暗示,王府内或有更高位者,与外界势力勾结,借秦今时之手行灭口之实,真正目标,或许是那‘山河社稷图’的秘密!”
慕朝朝握着那枚冰冷的鸾鸟玉佩,指尖发白。她想起秦今时临死前那疯狂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眼神……若他亦是被利用的一环,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仅害死了母亲,更将秦今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以为已经尘埃落定的血仇,此刻竟掀起了更深的迷雾。
“那手札如今何在?”慕朝朝声音微颤。
韩文士面露惭色:“小人当时惊惧,只匆匆记下关键,未来得及带走手札。不久,那批卷宗便被一场‘意外’之火焚毁。小人自知人微言轻,一直隐忍至今。近闻姑娘在此归隐,方冒死前来……”
韩文士留下玉佩和线索,当夜便匆匆下山。
慕朝朝独坐灯下,心潮难平。归隐三载,本以为已放下过往,此刻才知,那仇恨的根须,早已深入骨髓。若母亲之死另有隐情,她岂能安坐于此,任由白雪覆盖一切真相?
她推开柴扉,但见月下千山覆雪,浩渺无边。三年前的决绝似乎又在胸中燃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冲天的恨火,而是沉静如冰的决意。
次日,慕朝朝收拾行装,将木屋再次封存。她并未立即下山追寻那渺茫的线索,而是朝着与尘世相反的方向,走向天兰岗更深处。她记得幼时听母亲提过,峰顶绝壁之下,隐有一位早已不问世事的异人。母亲于那人有恩。
她要去求的,是足以在这波谲云诡的迷局中自保、并能洞悉真相的力量与智慧。复仇之路漫长,她需先让自己变得更强。
雪地上,新的足迹蜿蜒向上,通向云雾深处。慕朝朝的归隐,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更艰险、更孤独的征途的起点。
慕朝朝立于昭阳殿的飞檐下,望着宫墙内四方天井中飘落的细雪。这是她入宫的第三年,从罪臣之女到御前女官,步步惊心。三年前,母亲林兰风王妃暴毙,疑点重重,却被草草定为急症。她不信。
“朝朝,天寒,仔细着凉。”温和的声线自身后响起。秦今时不知何时到来,将一件墨色大氅披在她肩头。他如今是御绫军副统领,天子近臣,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父亲庇护的孤女之子。
慕朝朝微微侧身,避开了他欲系带的手,语气疏淡:“有劳秦副统领,宫规严谨,不敢僭越。”她目光掠过他腰间佩剑,那剑鞘上的纹路,与母亲遗物上一处模糊的印记,竟有几分相似。这发现让她心头一紧。
秦今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收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被更深沉的执着覆盖。“你总是这般拒人千里。林妃娘娘若在天有灵,亦不愿你终日沉湎悲恸,与这深宫寒雪为伴。”
“母亲之灵是否安息,取决于真相何时大白。”慕朝朝转身,目光清冷如殿外积雪,直直看向他,“秦副统领如今圣眷正浓,可还记得昔年在昭王府,我母亲予你的一饭之恩?”
秦今时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自然记得。若非林妃娘娘心善,今时早已冻毙街头。所以,我更要护你周全。这宫中步步杀机,非你所能想象。”他踏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某种蛊惑,“朝朝,放下执念,让我照顾你。这世间,唯有我知你冷暖,懂你喜悲。”
慕朝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秦副统领厚爱,朝朝承受不起。我入宫,只为查明母亲病逝真相,以慰亡魂。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见她如此坚决,秦今时眼中掠过一丝阴霾,随即又化为势在必得的光芒:“真相?好,我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一个机会。”
慕朝朝未置可否,只道:“听闻御绫军大统领年事已高,即将致仕。秦副统领青年才俊,想必志在必得。”
秦今时傲然一笑:“那是自然。唯有手握权柄,方能守护想守护之人,查清想查清之事。”他深深看了慕朝朝一眼,“朝朝,你且看着。这皇城,终有一日,会在我掌中。”
望着秦今时离去时挺拔却隐隐透着孤戾的背影,慕朝朝指尖冰凉。他愈是靠近,她心中那份源于母亲遗物与零星线索的怀疑便愈深。母亲的死,真的与他无关吗?还是他如今权势滔天,连昔日恩情也能抹杀?而他口中那份扭曲的爱慕,是真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占有和掌控?
她拢了拢大氅,走入风雪中。复仇之路漫长,她需得更谨慎。秦今时欲登御绫军首领之位,她便要在他身边,看清他每一步动向,找出那隐藏至深的破绽。深宫如海,雪掩重楼,一场关于真相、权力与扭曲爱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慕朝朝不知道的是,在那深宫之外,关于前朝秘宝“山河社稷图”的风声已悄然再起,将她的个人恩怨,卷入了更大的天下棋局之中。
夜色如墨,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慕朝朝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她刚从藏书阁的故纸堆中走出,指尖还沾染着陈年墨香与尘埃。三个时辰的搜寻,并非全无收获——在一本记录先帝时期宫廷用度的琐碎档案边缘,她发现了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林妃遣人秘查‘锦瑟阁’旧档,疑与‘影卫’有关。”
“锦瑟阁”是先帝时一处存放乐谱杂记的闲散机构,早已废弃多年。而“影卫”二字,却让慕朝朝心头凛然。这绝非普通侍卫,更像是直属于帝王、行踪诡秘的存在。母亲为何要秘查与此相关的旧档?这与她的死有何关联?
正凝神思索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慕朝朝迅速将抄录了字迹的纸条藏入袖中,恢复平静神色。
“这么晚,慕女史还在为宫中琐事操劳?”秦今时的声音传来,他已换下戎装,着一袭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只是那目光在宫灯映照下,深沉得令人难以捉摸。他如今已正式接掌御绫军,成为天子最锋利的刀,权势煊赫。
“秦统领不也未曾安歇?”慕朝朝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
秦今时走近,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尖:“可是遇到了难处?我说过,在这宫里,我可护你。”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劳统领挂心,只是些陈年旧案的核对,并无难处。”慕朝朝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注视。她心知,秦今时对她并非毫无怀疑,他屡次示好与接近,既是纠缠,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秦今时低笑,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有些空旷:“朝朝,你总是这般倔强。你可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已有御史弹劾你身为女史,屡次逾矩查阅禁中档案,图谋不轨。”
慕朝朝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清者自清,朝朝行事,皆依宫规。”
“宫规?”秦今时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又似有怜惜,“在这深宫,宫规不过是权势者手中的玩物。我已将弹劾压下。但朝朝,我的耐心并非无限,我的庇护也需代价。你还要在那虚无缥缈的‘真相’上,浪费多少光阴?”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既像威胁,又似提醒。慕朝朝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抬起眼,直视着他:“母亲生养之恩,重于泰山。若不能查明真相,朝朝苟活于世,与行尸走肉何异?秦统领的‘庇护’,朝朝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
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撼动的坚定,秦今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让你看清,这潭水有多深。三日后,皇家祭典,‘锦瑟阁’旧址会临时启用存放祭器。那是你唯一能光明正大进入探查的机会。但切记,那里……不干净。”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融入夜色。
慕朝朝站在原地,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秦今时为何要透露这个消息?是陷阱,还是他真的知道什么,并想借她之手揭开某些秘密?那句“不干净”,又指的是什么?
三日后,皇家祭典,守卫森严,却也人员繁杂,确实是机会。但风险同样巨大。母亲查“锦瑟阁”与“影卫”,秦今时恰好在此刻提供机会……这一切,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她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雪花无声飘落。复仇之路,如履薄冰,进一步或许万丈深渊,退一步则永堕迷雾。但她没有退路。母亲的冤魂,季如风未寒的尸骨,都在冥冥中注视着她。
三日后,锦瑟阁,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三日后,皇家祭典。
皇城各处张灯结彩,庄严肃穆。仪仗煊赫,百官按品秩列队,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冰雪混合的气息。慕朝朝作为负责部分礼器核对的女官,得以跟随人流,走向那座早已荒废多年的“锦瑟阁”。
阁楼位于皇宫西北角,飞檐翘角已见斑驳,与周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此刻因临时存放重要祭器,门口有御绫军士兵守卫,森严异常。慕朝朝手持对牌,低眉顺眼地经过检查,踏入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隐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阁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的几扇小窗透进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巨大的礼器箱笼堆放整齐,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绸布。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祭典传来的隐约乐声,更衬得此地诡谲。
慕朝朝按捺住急促的心跳,假意清点箱笼数目,目光却飞快地扫视四周。根据秦今时若有似无的提示和她在残卷中看到的模糊记载,母亲当年关注的,应该是与“影卫”相关的卷宗存放点。这类密档,绝不会明摆在架上。
她悄无声息地挪向阁楼深处,那里有一排嵌入墙壁的陈旧书架,堆满了无人问津的乐谱杂书。指尖在落满灰尘的书脊上划过,她仔细感受着任何可能的异常。突然,在书架最内侧,一个看似与墙壁浑然一体的木质卷轴筒引起了她的注意。它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但材质似乎更为细腻,且几乎没有灰尘。
慕朝朝屏住呼吸,轻轻尝试转动那卷轴筒。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旁边一块墙壁竟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格!
暗格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沉暗的铁盒。盒上没有锁,只刻着一个模糊的图腾,似鸟非鸟,似兽非兽。
就在慕朝朝伸手欲取铁盒的刹那,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灌入阁内,吹得箱笼上的绸布猎猎作响。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她身后响起:
“慕女史,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
慕朝朝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只见暗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灰衣、面容普通得扔进人海便再难辨认的中年太监。他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死寂的寒意,周身气息与这废弃的阁楼融为一体,若非主动出声,根本难以察觉。
“你是谁?”慕朝朝握紧袖中短刃,心知此人绝非普通内侍。
灰衣太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你母亲一样,都不该触碰不该碰的东西。林兰风不识时务,下场如何,你难道忘了?”
母亲!慕朝朝瞳孔骤缩,强压怒火:“我母亲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呵呵……”太监低笑,声音如同夜枭,“隐情?这深宫里的隐情,比你能想象的要多得多。交出你刚才找到的东西,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他一步步逼近,枯瘦的手指看似无力,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慕朝朝心念电转,秦今时的“提醒”,此人的出现,都说明这铁盒至关重要。她绝不能交出!但硬拼,绝非此人对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阁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甲胄碰撞之声!一个清朗而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祭典,该当何罪!”
是秦今时!
灰衣太监脸色微变,狠狠瞪了慕朝朝一眼,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飘,竟无声无息地融入书架后的阴影中,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今时带着一队御绫军士兵出现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阁内,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慕朝朝身上,眉头微蹙:“慕女史,你怎会在此地?方才可曾见到可疑之人?”
慕朝朝迅速将铁盒藏入袖中,压下心中惊涛,屈膝一礼:“回禀秦统领,奴婢正在清点祭器,并未见到旁人。许是风大,吹动了门扉。”
秦今时目光深邃地看了她片刻,最终淡淡道:“既是如此,此地阴寒,不宜久留,祭器既已清点完毕,便随我出去吧。”
慕朝朝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跟着秦今时走出锦瑟阁。阳光刺眼,祭典的乐声愈发清晰,她却觉得周身冰冷。那个神秘的太监,袖中沉重的铁盒,还有秦今时恰到好处的出现……这一切都表明,她已踏入一个远比想象中更为凶险的迷局。母亲的死,绝非简单的后宫倾轧,而秦今时在这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的复仇之路,从此刻起,才真正开始。
夜色深沉,慕朝朝回到自己僻静的居所,紧闭门窗,心跳仍未平复。袖中的铁盒像一块寒冰,贴着她的肌肤。她点燃一盏孤灯,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这险些用性命换来的物件。
铁盒入手沉重,触感冰凉,那模糊的图腾在灯下更显诡异。她尝试用力扳动,盒盖纹丝不动。仔细检查,才发现盒身侧面有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似是需要特定的钥匙或方法才能开启。
她不敢妄动,生怕盒内设有机关,毁去其中可能存在的关键证据。将铁盒妥善藏于床下暗格,慕朝朝吹熄了灯,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
锦瑟阁中那灰衣太监冰冷的话语、鬼魅般的身手,绝非普通宫人。他提及母亲时那种熟稔又带着杀意的语气,分明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参与者!而他背后,又站着何方势力?是宫中某位位高权重者,还是秦今时隐约提及的、更深沉的“不干净”的东西?
秦今时的出现,是巧合,还是算计?他若与那太监是一伙,为何要出声惊走对方?若并非一伙,他又为何能如此“恰好”地现身解围?他对自己,究竟是何意图?那看似深情的纠缠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思绪纷乱如麻。母亲查“锦瑟阁”与“影卫”,便招致杀身之祸。这铁盒若真与“影卫”相关,其中隐藏的,恐怕是足以震动朝野的秘辛。而这秘辛,很可能就是母亲被害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风平浪静,仿佛锦瑟阁中的惊魂一幕从未发生。祭典顺利结束,无人提起那日的插曲。但慕朝朝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她行事愈发谨慎,除了必要的当值,几乎足不出户,暗中却更加留意宫中的风吹草动,尤其是与秦今时和御绫军相关的消息。
她发现,秦今时在接任大统领后,手段雷厉风行,迅速整顿军纪,安插亲信,御绫军的权柄和影响力与日俱增。朝中对此颇有微词,但圣上似乎对他信任有加。而秦今时对她,依旧保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姿态,时而关切,时而敲打,让人难以捉摸。
这晚,月色朦胧。慕朝朝借口散步,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靠近锦瑟阁的宫道附近。夜色中的阁楼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阴影幢幢。她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传入耳中。慕朝朝心中一凛,迅速闪身躲入假山石的阴影里。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近锦瑟阁,身形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那身影在阁楼周围略作停留,似乎在观察什么,随即又如青烟般消失在夜幕深处。
虽未看清面目,但那身形步法,与那日的灰衣太监极为相似!他果然贼心不死,仍在附近窥伺!
慕朝朝屏住呼吸,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已是一片冷汗。这深宫,当真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敌人就在暗处,而她势单力薄,举步维艰。
目前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个打不开的铁盒,以及秦今时这个亦敌亦友、迷雾般的存在。要揭开真相,为母亲伸冤,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一步步走下去。
她抬头望向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目光逐渐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凶险,她既已踏上,便绝不会回头。母亲的冤屈,必须用真相来洗刷。而这深宫的重重迷雾,她也定要亲手拨开!
慕朝朝一连数日心神不宁。那铁盒如同烫手山芋,藏在床下暗格,却仿佛时刻散发着寒意,提醒她那夜的惊魂。灰衣太监的威胁言犹在耳,秦今时莫测的态度更让她如履薄冰。她深知,自己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午后,她奉命前往尚服局核对一批新到的贡缎。途经御花园一处僻静假山时,忽闻前方传来低语声。她本能地闪身躲入山石后,屏息凝神。
“……东西必须拿到手,不能再拖了。”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说道,慕朝朝心头一跳,这声音她记得,正是那日的灰衣太监!
“放心,那边盯得紧,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秦今时那边……”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带着几分迟疑。
“秦今时不过是一把用得顺手的刀,主子自有安排。记住,一旦发现她有所异动,或试图开启那东西,即刻……”灰衣太监的声音陡然转冷,后面的话化作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虽未言明,杀意却凛然。
慕朝朝捂住嘴,大气不敢出。他们口中的“她”,无疑就是自己!而“那东西”,定是铁盒无疑!更让她心惊的是,他们似乎对秦今时也并非全然信任,甚至将其视为棋子。这背后的“主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两人又低语几句,便迅速分开,消失在假山群中。慕朝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只觉得浑身发冷。敌人的网比她想象的撒得更大,也更严密。她不仅被监视,甚至生死也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不能再坐以待毙!铁盒必须打开,但绝不能在自己手中打开。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暂时转移视线,又能接触到能工巧匠或相关秘辛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三日后是太后寿辰,宫中将设宴庆祝,并特许部分官员家眷入宫觐见。慕朝朝作为女官,需协同操办宴席琐事。她主动请缨,负责检查宴席所用器皿的陈设与安全。这是个繁琐且容易出错的差事,却让她有了合理走动于各宫局之间的理由。
她利用职务之便,格外留意宫中负责器皿修缮、特别是精通机关巧锁的老匠人。同时,她也暗中观察着秦今时的动向。太后寿辰,御绫军防卫重任在肩,他必然忙碌,或许正是她行动的最佳时机。
寿辰当日,皇宫张灯结彩,笙歌鼎沸。慕朝朝穿梭于忙碌的宫人之间,表面镇定,内心却紧绷如弦。她早已将铁盒贴身藏好,等待时机。
宴至中途,机会终于出现。一位宗室老亲王酒酣耳热,取出随身佩戴的一枚造型奇特的古玉把玩,声称乃家传之宝,上有九转玲珑锁,无人能开。席间众人皆好奇围观。
慕朝朝心中一动,端着酒壶上前侍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古玉锁孔,其构造竟与她手中铁盒侧面的微小凸起有几分神似!她强压激动,默默记下锁孔形状。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内侍匆匆入内禀报,说是御花园库房附近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似欲行不轨!秦今时作为护卫统领,立刻起身带人前去查看。
殿内气氛顿时有些紧张,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慕朝朝知道,这或许是那个“主子”故意制造的混乱,目的可能是调开秦今时,也可能是另有图谋。但对她而言,这同样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趁众人不备,悄然后退,迅速离开喧闹的大殿,朝着记忆中那位精通机关术的老匠人所居的偏僻院落走去。夜色朦胧,宫灯摇曳,她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一个决心已定的幽灵。
能否打开铁盒,揭开母亲冤死的冰山一角,就在此一举。而身后大殿的喧嚣与远处的骚动,都已成为她必须置之度外的背景音。她的征途,是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线真相。
月色被浓云遮掩,宫道两旁的石灯投下昏黄不定的光晕。慕朝朝避开巡夜的侍卫,凭着记忆穿梭在宫墙的阴影里。那位姓墨的老匠人,因性情孤僻,手艺虽精却只负责些修补旧物的闲差,住在靠近冷宫的一处荒僻院落。
越是靠近,周遭便越是寂静,连虫鸣都稀疏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埃和药草混合的气味。院门虚掩,慕朝朝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院内杂草丛生,只有一间屋舍透出微弱如豆的灯火。
她叩响门扉,屋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咳嗽:“谁?”
“墨师傅,奴婢是尚服局的,有件紧要的器物,需请您掌眼。”慕朝朝压低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脸探了出来。老匠人墨师傅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紧握的袖口处停留一瞬,侧身让她进去。
屋内堆满了各种残破的器物和工具,几乎无处下脚。墨师傅也不多问,只示意她坐下。
慕朝朝不再犹豫,从袖中取出那冰冷的铁盒,双手奉上:“请老师傅看看,此物……能否开启?”
墨师傅接过铁盒,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那模糊图腾时,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枯瘦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盒身,特别是侧面那处凸起,又就着油灯仔细审视那图腾,脸色渐渐凝重。
“丫头,此物……你从何处得来?”他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慕朝朝心知瞒不过,低声道:“关乎先母一件旧事,求老师傅援手。”
墨师傅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这图腾……乃是前朝‘影阁’的信物。专司密探、暗杀、监察百官之职,势力盘根错节,本朝立国后虽明令取缔,但其残余势力……犹在。”他指着那凸起,“这不是寻常锁孔,需以特殊手法按压内部机括,配合特定的力道顺序,错一步,盒内机关便会自毁,其中之物亦将不存。”
慕朝朝心头狂震。“影阁”!果然与母亲所查之事相关!她急问:“老师傅可知开启之法?”
墨师傅摇头:“此乃影阁核心机密,老夫亦不知。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传闻,欲开此盒,或需‘钥匙’,或需……血引。”
“血引?”
“嗯,至亲之血,滴于图腾特定之处,或可激发某种感应。”墨师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但此法凶险,老夫亦是听闻,从未验证。丫头,此物乃不祥之物,牵扯甚广,你当真要涉入其中?”
至亲之血……慕朝朝看着那冰冷的铁盒,眼前浮现母亲温婉的容颜。她没有丝毫犹豫,取出发簪,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颤巍巍地滴落在那个模糊的图腾中心。
血珠落下,并未滑落,而是如同被吸收般,缓缓渗入了图腾之中!紧接着,铁盒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那处凸起竟自动弹开,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孔洞!
成了!慕朝朝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听墨师傅猛地低喝:“不好!快走!”
话音未落,院外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之声!火光骤然亮起,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人听着!御绫军奉命搜查刺客同党,速速开门!”一个冷厉的声音高喊。
慕朝朝脸色煞白,是秦今时的人!他们来得太快了!她迅速将开启了一丝缝隙的铁盒塞入怀中。
墨师傅猛地将她推向屋后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急声道:“从后面矮窗走!快!”同时,他一把推倒了油灯,火苗瞬间舔舐上干燥的杂物,浓烟滚滚而起!
“砰!”院门被粗暴地撞开。火光与烟雾中,慕朝朝隐约看到秦今时一身戎装,面色冷峻地站在门口,目光如电般扫入屋内。她不及多想,奋力撞开那扇腐朽的矮窗,滚入窗外齐腰深的荒草丛中。
身后传来打斗声和墨师傅的怒喝,随即是一声闷响。慕朝朝心如刀绞,却不敢回头,借着草丛和夜色的掩护,拼命向更深的黑暗处跑去。
怀中的铁盒冰冷而沉重,仿佛带着墨师傅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余温。她终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角,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血腥与艰难。而秦今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围捕中,扮演的,究竟是无情的追捕者,还是……别的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