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的指令是铁灰色的,粉笔头砸在桌面上,会溅起一小片金属质感的灰尘,短暂地悬浮在午后的阳光里。然后,是周屿同桌突然爆发的笑声,锐利的柠檬黄,像一道突兀的划痕,割裂了教室里昏昏欲睡的黏腻空气。
周屿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摇晃的银杏树上。他忽然侧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沈析,你的声音,今天是正在融化的淡紫色。”
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这是他第无数次向我描述他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那里,声音有形状,有颜色,有重量。起初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写诗写疯了,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他是真的“看见”。一种罕见的通感症,医生这么说。但周屿嗤之以鼻,他说那是天赋,是宇宙单独给他开的“后门”。
“融化的紫色?”我盯着纸上那个洇开的墨点,“像冰淇淋?”
他凑近了些,额前微卷的黑发几乎蹭到我的耳朵,带着一点干净的皂角气息。“不,更像……嗯,某种快要消失的晚霞,边缘软塌塌的,还有细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在往下掉。”他顿了顿,补充道,“因为你刚才那句话,尾音在发抖。”
我闭上嘴。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刺眼地亮着。我什么都没说。周屿却能精准地捕捉到我无声的焦虑,那在他看来,大概是另一种糟糕的颜色。
我和周屿,是两个世界的错误拼接。他是艺术班的怪胎,我是重点班的普通学生,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可能就是我这该死的、时不时会发作的、对人群和密闭空间的过度换气症。只有在周屿身边,这种随时要溺毙的窒息感会奇异地减轻。他说我的恐慌是“灰白色的雾”,而他可以用更鲜亮的颜色覆盖它。
放学后,他带我去了市郊的废弃天文台。那是他的“秘密基地”,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圆顶建筑。锈蚀的铁梯,斑驳的墙壁,空气里是灰尘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圆顶的缝隙里漏下夕阳残存的光,给满地杂乱的旧物蒙上一层暖昧的暖铜色。
我们爬上观测平台,巨大的、布满铁锈的天文望远镜沉默地指向天空,穹顶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可以看见逐渐浓稠的靛蓝色夜幕。
“这里够开阔,你不会难受。”周屿靠着冰冷的望远镜基座,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扁盒,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喏。”
那是我的镇定剂。但我记得我并没有带出来。
“偷藏的,”他像是看穿我的疑惑,语气轻松,“以备不时之需。”
呼吸已经开始有些不畅,胸口发紧,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模糊。我伸手去接,他却避开了。
下一秒,他捏着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递到我的唇边。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我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唇瓣。我下意识地微微张口。
他没有松开。
然后,他俯身,咬住了药片的另一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在昏昧的光线里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温热的、带着薄荷清冽气息的呼吸拂过来。
“沈析,”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隔着一层水传来,“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