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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Sufjan Stevens 《Should Have Known Better》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我眼睛发疼。那些字眼，像密密麻麻的飞虫，撞在玻璃上，嗡嗡作响，但也就只是嗡嗡作响。我关掉屏幕，公寓彻底沉入北欧的极夜。
荒谬感像薄雾一样笼罩下来，挥之不去。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奥运前的那个冬天。那时候，社交平台上关于他的讨论，阵仗可比现在这个大多了。什么高峰已逝，心态失衡的评价比比皆是，我当时隔着时差看，只觉得烦躁，又为他感到不公。
现在轮到自己坐在这把椅子上，才品出点别的味道。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荒谬。这些人，他们加起来听过的现场演出可能还没我琴房里堆的谱子多。
恶意的，嘲讽的，跟风的。我划拉着屏幕，心里却奇异地没什么波澜。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小时候在琴房，窗外的孩子在疯跑尖叫，那些声音很大，很吵，但隔着一层玻璃，传到耳朵里就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知道他们在玩，在笑，但那和我没关系。我的世界里只有手下的琴键，和那个永远弹不够完美的乐句。
舆论这东西，说白了也是一样。热闹是他们的，一阵风就散了。它们构不成我对自己评价的万分之一。
我对自己有多苛刻，我自己知道。哪个音色不够透，哪段处理流于俗套，哪次演出因为一瞬间的怯懦而留下了遗憾。这些我自己心里的审判席，比网上千万条匿名评论加起来都严酷一百倍。我太清楚我的缺陷在哪里，明白自己不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我的瓶颈在何处，就像我清楚我左手小指的力量永远弱于右手。
我知道自己性格里那些拧巴和凉薄的地方。我对自己够苛刻了，实在没必要再额外领取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指摘。
何况，谁又是完美的呢？我早就接受了弹琴会错音，做人会失误，爱一个人也会患得患失。这些才是我生活的质地，粗糙又不完美，但是真实。
打开ig私信是各种谩骂攻击，混合八卦问题。社交媒体也弹出朋友的问候，各种几乎没怎么说过几句话的人也来问我。
回了许赫芮和几个重要朋友，说我真没事，就再也没回复了。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着，看到我盘腿坐在沙发里，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界面停在那篇热度极高的乐评上。
他擦着头发走过来，没看屏幕，先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
“看见了吧？”他问，语气平常又带着担心。
“嗯。”我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划着触摸板。“写得挺头头是道的。”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很稳：“如果你觉得烦，或者对你以后演出有影响，我们可以公开。”
我转过头看他。他表情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这是一种非常属于他的解决方案：直面问题，承担后果，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可能的伤害挡在外面。
我忽然笑了下，伸手合上了电脑屏幕。
“公开什么？”我说，“公开我们俩到底是谁先追的谁，还是公开你其实根本分不清斯克里亚宾和普罗科菲耶夫？”
“放心吧真的。我比你想的要更强大些，比我自己以为的要更平静。”
我靠回沙发背，看着天花板。“没必要。生活是我们自己的，又不是给他们当连续剧看的。”
他看着我，顿了顿，眼神清晰而坚定：“所以，我的提议不变。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在一小时内准备好声明。如果你不同意，我有B方案：彻底冷处理，但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未来三个月到半年，这种声音不会停止。”
我看着他为我规划好的路径，那种他的强大逻辑体系笼罩在内的感觉，让我之前仅有的惶恐不安也消失殆尽。
“选B。”我说，“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向任何人解释我的私生活来证明。我们的关系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他没说话，像是在消化我这个回答，或者在思考是否我真的像看上去的那样没事。
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我的选择。“好。那执行B方案。在此期间，减少不必要的网络接触。”
我又想了想，说了句好，又补了一句：“说实话，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下周约的牙医，还有回国怎么跟我妈，爷爷和叔叔阿姨解释我们的关系。
哦对了，许赫芮让我帮她带的那个冰岛羊毛毯，我好像给忘在纪念品店了。”
那些隔着屏幕的指指点点，相比眼下的生活而言，轻飘得像不存在。
他听完，抬手，用还带着湿气的毛巾轻轻按在我头上，胡乱揉了两下。
我立刻偏头躲开：“哎！”
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几缕黏在脸颊上，更多的炸了起来。我不用看都知道，现在我的脑袋大概像一颗刚被雷劈过的蘑菇，或者被鸟蹲过的草窝。
他停下动作，手还悬在半空，低头看着我。
我没抱怨，也没像往常一样瞪他，只是伸手，慢吞吞地把脸上那几缕头发扒拉开，然后继续抱着膝盖，盯着黑掉的电脑屏幕。
空气安静了几秒。
他看了我一会儿，目光从我眼睛，滑到我微微抿着的嘴角，再回到眼睛。
“真没事？”他又再次开口，砸在安静的空气里。
我抬起头，顶着一头乱发，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当然真的啊。”我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不然呢？难道我现在该哭一场，还是该去找那个乐评人网络对线理论一下，我弹斯克里亚宾时到底有没有灵魂？没什么意义”
他又盯着我看了两秒，像是要从我脸上每一个最细微的纹路里，解读出哪怕一丁点言不由衷的痕迹。
最后，他喉结微动，似乎极轻地吁了口气，那根无形的弦松了下来。悬着的手落下，把毛巾随手搭在沙发背上。
“行。”他终于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子，“那吃饭。我们看看出去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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