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穹顶,在泛黄的书页间洒下细碎的光斑。白毅抱着一摞《西方现代主义诗歌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跳跃的光影,正要走向角落的自习区,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念道:“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循声望去,沈雨琪正踮着脚,指尖拂过第三排书架上艾米莉·狄金森的诗集。少女浅蓝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扫过印着烫金花纹的书脊,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风。
“是因为光带来了对比,才让黑暗显得更加刺骨。”白毅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沈雨琪回头时,他甚至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紧张,怀里的书“哗啦”散落,《荒原》的书页像枯叶般簌簌飘落。
两人手忙脚乱地捡拾时,指尖在《雪国》的封面上相撞。白毅触电般缩回手,却看见沈雨琪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佩索阿诗选》上:“你也喜欢葡语诗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读过诗歌的余韵,“我总觉得佩索阿的孤独,像是用羽毛笔蘸着月光写就的。”
白毅喉咙发紧。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比喻形容佩索阿。他想起自己无数个深夜,对着泛黄译本反复推敲“我是清醒的睡眠者”的意境,此刻那些孤独的时光突然有了回响。“其实……”他鼓起勇气,“我更偏爱卡埃罗,那个把万物看作初次诞生的牧羊人。”
沈雨琪眼睛亮了起来,她将散落的书整齐码好,顺势在他对面坐下:“卡埃罗的天真近乎残忍,就像他写‘我不需要任何记忆,因为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全新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过去的背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荒原》的书角,“但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永远保持对世界的初恋。”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将阳光晒成跳动的金箔。白毅从未想过能在校园里遇见这样的对话——那些藏在日记本里的诗句,那些无人分享的阅读感悟,此刻都化作具象的语言,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们聊到艾略特的破碎世界,聊到辛波斯卡的微观奇迹,甚至争论起博尔赫斯迷宫里的出口究竟指向何方。
“你相信平行宇宙吗?”沈雨琪忽然问。她翻开《小径分岔的花园》,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轻轻飘落,“博尔赫斯说时间有无数种可能,也许在某个时空里,我们此刻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千百次。”
白毅望着她被阳光染成琥珀色的眼睛,心跳陡然加快。他想起早晨在新生报到处,那个转身时被风吹起发丝的女孩;想起图书馆相遇时,她念狄金森诗句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如果真有平行宇宙,他希望每个时空里,都有这样一场关于诗歌与灵魂的对话。
直到闭馆音乐响起,两人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沈雨琪慌乱地收拾书包,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脸颊:“今天……很开心。”她的声音比翻书声还轻,“原来真的有人能听懂那些藏在诗句里的心事。”
白毅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佩索阿诗选》的扉页。书架间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油墨的气息,在暮色中酿成微醺的氛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些独自与诗歌相伴的夜晚,终于有了分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