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老人口中的三精传说
雨丝斜斜地织在尚河区的老巷里,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侧斑驳的砖缝。林砚之撑着伞,鞋跟敲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与远处运河隐约的船鸣交织在一起。她手里攥着半张从《远古笔记》里拓下来的残图,图上用朱砂勾着三个模糊的兽形,旁边标注着几个褪色的古字——“青丘之泽,三精守墟”。
根据档案馆查到的旧地图,尚河区这片即将拆迁的老巷,恰好叠压着明清时期记载的“黑水古渡”遗址。而笔记里那张海经图的角落,“黑水”二字旁画着和老巷布局几乎一致的折线,像是某种隐秘的路标。
巷尾的槐树下,蹲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正用竹篾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篾条在指间翻飞,带着一种与周遭拆迁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林砚之收起伞,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她轻声问:“大爷,向您打听个事儿——这附近有没有人听过‘三精’的说法?”
老人抬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放下竹篾,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下的小马扎:“姑娘,先歇脚。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带着潮湿的沙哑。
林砚之道谢坐下,将拓图的一角递过去:“我在找和这图上三个兽形有关的传说,听档案馆的人说,您是这巷里住得最久的,或许……”
“呵,档案馆?”老人笑了,嘴角的皱纹挤成沟壑,“他们记的是铅字,我记的是骨头缝里的事儿。”他指了指拓图上最左边那个长着九条尾巴的轮廓,“这是狐,对吧?”
林砚之点头。《山海经·大荒东经》里确实有“青丘有狐,九尾”的记载,但她没料到老人能一眼认出。
“这老巷没拆迁前,尽头有座土地庙,”老人捡起一根篾条,在湿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狐狸形状,“庙墙上原来画着壁画,头一个就是九尾狐。我小时候偷摸扒着墙缝看,那狐狸的眼睛像琉璃珠子,夜里瞅着能发光。”
“那壁画上还有别的吗?”同行的陈默忍不住问。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地质锤和取样袋,作为团队里的地质学家,他更关心老人提到的“黑水”是否与地下暗河有关。
“有,”老人又画了个像牛却只有一条腿的轮廓,“这东西,我们叫‘雷兽’。传说它踩过的地方,石头都会裂成齑粉。壁画上它站在水里,周围的浪头比屋顶还高。”
林砚之心里一震——这分明是《海外东经》里记载的“夔”。笔记里提到“流波山有兽,状如牛,一足,其声如雷”,难道老巷的壁画竟与海经记载如此吻合?
“第三个呢?”她追问,手指点向拓图中央那个背着硬壳的形象。
老人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巷深处那片被脚手架围起来的废墟:“第三个是‘玄龟’。老辈人说,它背着的不是壳,是口大瓮,瓮里装着‘归墟’的水。谁要是碰了那水,就能看见过去的事儿。”他忽然压低声音,“但也有人说,看见过去的人,再也回不到现在了。”
雨渐渐小了,远处传来拆迁队的轰鸣声。老人把修好的渔网铺开,网眼在雨雾里透着细碎的光。“姑娘,你们是来挖东西的?”他忽然问。
“我们是来做民俗调查的。”林砚之含糊道。团队约定过,不能轻易暴露《远古笔记》的存在——之前在山经篇的探索中,他们已经遭遇过两拨不明身份的追踪者,那些人似乎也在寻找笔记里记载的远古遗迹。
老人却笑了,拿起一块被渔网缠住的贝壳,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调查?这老巷底下藏的东西,比你们书里记的多。就说这黑水,哪是什么普通的河?”他往地下指了指,“五十年前,我爹在渡口当纤夫,见过黑水涨潮时的样子——那水是黑的,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石头,石头上长着带字的青苔,像鬼画符。”
“带字的青苔?”陈默眼睛一亮,从背包里掏出放大镜,“大爷,您还记得那些字是什么形状吗?”
“记不清了,”老人摇头,“但我爹说,有回一个穿长衫的先生来看过,说那是‘海神文’。还说这黑水连着三个地方——狐住的青丘泽,雷兽待的流波山,还有玄龟守的归墟。”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先生临走前留了句话:三精镇水,水动则精醒,精醒则墟开。”
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笔记里“海经·下部”的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几乎一样的句子,只是后半句被水渍模糊了,她一直没能破译。“那先生后来呢?”
“没后来了,”老人叹了口气,“那年冬天,黑水结了冰,冰底下有东西撞冰面,咚、咚、咚的,像敲鼓。那先生划着小船去看,就再没回来。开春冰化了,只捞上来一只带牙印的木桨。”他指了指渔网,“从那以后,这水里的鱼就少了,老辈人说是雷兽醒了,把鱼都吓跑了。”
陈默蹲下身,用地质锤敲了敲脚下的青石板,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大爷,这地下是不是有暗河?”
老人点头:“早年间挖井,挖到三丈深就冒黑水,水里还漂着细沙,那沙子攥在手里,过会儿就变成盐粒。有懂行的说是海沙——你说奇不奇?咱这离海八百里地,怎么会有海沙?”
林砚之忽然想起笔记里的一句话:“山为海骨,海为山脉,故内陆有海迹,深海藏山根。”难道尚河区这处内陆古渡,真的与《海经》记载的远古海洋相连?
“那九尾狐和玄龟的传说呢?”她追问。
“狐在南,龟在北,”老人指着巷口的方向,“南边原来有片桃林,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晚上能听见狐狸叫,那叫声不像野狐,倒像人在唱歌。有回我娘去摘桃,看见个穿红衣的姑娘在树下梳头,头发长得拖到地上,转身时,她看见那姑娘身后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晃——”
“是尾巴?”
“说不清,”老人摇头,“我娘吓得摔了桃筐,再抬头,人没了,只有满地桃花瓣在打转。后来桃林被烧了,说是起了天火,但我看见那天晚上,有红光从火场里飞出来,往东边去了——东边就是东海的方向。”
他又指向北边的废墟:“玄龟的传说在那边。那里原来有座石拱桥,桥洞底下刻着个龟形,每到月圆,龟眼里就会往外冒水,那水是温的,能治烫伤。有一年发大水,桥快被冲垮了,就有人看见桥洞里有大黑影浮起来,像只老龟背着桥,水退了,黑影就沉下去了。”
林砚之掏出手机,调出卫星地图,尚河区的老巷布局果然像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南、北、东三个端点恰好对应老人说的桃林、石拱桥和运河渡口——正合了拓图上三精的位置。
“大爷,您知道‘归墟’吗?”她轻声问。
老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忌讳的词。他猛地收起渔网,往身后的小屋走:“天黑了,该回家了。”
“大爷!”林砚之追上去,“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
“别找了,”老人转过身,眼神里带着警告,“归墟不是好地方。我爹说,那是海水漏下去的窟窿,窟窿底下压着东西,不能让它出来。三精守着,就是为了不让人靠近。你们看这拆迁,拆着拆着,说不定就把什么东西给惊动了。”他指了指天空,乌云正慢慢散开,露出一角灰蓝的天,“你看这天,像不像要出事的样子?”
陈默忽然指着老人脚边的水洼:“林姐,你看!”
水洼里,原本浑浊的雨水正在变清,清得能看见底下的沙粒,那些沙粒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慢慢凝结成细小的盐粒。更诡异的是,水面上浮现出细碎的波纹,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吐泡泡,波纹的形状,竟与拓图上三精的轮廓隐隐重合。
老人“哎哟”一声,扛起渔网就往屋里钻,关门时还在念叨:“醒了,真的醒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留下林砚之和陈默站在巷尾。雨彻底停了,风里带着一股咸腥气,像是从很远的海边飘来的。陈默捡起一粒盐粒,放在舌尖尝了尝:“是海盐。”
林砚之望着水洼里渐渐清晰的波纹,又看了看手里的拓图,忽然明白笔记扉页上被水渍模糊的后半句是什么了——
“墟开则山海易位,古今相叠。”
远处的运河上,传来一声悠长的船鸣,像是某种远古的呼唤。巷子里的积水开始顺着砖缝往下渗,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一条条隐秘的脉络,在青石板下无声地延伸,通向未知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