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尚河岸边古陶碎片
暮春的尚河带着几分慵懒,水流不急不缓地漫过青褐色的河卵石,岸边的垂柳把绿丝绦垂到水面上,被风一吹,便漾起细碎的涟漪。陈默蹲在河岸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河水浸得有些发白的小腿,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工兵铲,正小心翼翼地扒开岸边的湿泥。
“我说陈老师,您这都蹲俩钟头了,腿不麻啊?”旁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跟着来的向导老周。老周是本地人,皮肤黝黑,笑起来眼角堆着深深的皱纹,手里拎着个军绿色的水壶,递到陈默旁边,“喝点水歇会儿吧,这尚河两岸我闭着眼睛都能摸遍,哪有什么宝贝值得您这么较真?”
陈默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才开口道:“老周,你可别小看这尚河。县志上记载,早在商周时期,这儿就是重要的渡口,说不定底下藏着不少好东西呢。”他说着,目光又落回脚下的泥地,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陈默是市博物馆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地方古文化,这次来尚河沿岸,是听说最近河道清淤,不少村民捡到过一些碎陶片,便特地过来看看。他总觉得,这条看似普通的河流,藏着解开本地先秦文化断层的钥匙。
老周蹲下来,随手捡起一块灰扑扑的瓦片:“您看这玩意儿,村里谁家房顶上没有?前几年拆老房子,扒下来的碎瓦能堆成小山,我看您要找的陶片,跟这也差不离。”
“不一样的。”陈默接过老周手里的瓦片,用手指蹭了蹭上面的土,“这是近代的青瓦,胎质疏松,你看边缘的断裂处,很粗糙。但先秦的陶器不一样,尤其是礼器,胎质细密,烧制温度高,断口会更平整,有时候还能看到细密的纹路。”他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放下瓦片,重新拿起工兵铲,对着刚才扒开的泥坑又轻轻刨了两下。
“怎么了?着了魔似的。”老周凑过去看。
陈默没说话,屏住呼吸,用铲子一点点剥离泥土,很快,一块巴掌大的陶片露了出来。陶片呈青灰色,表面虽然沾满了淤泥,却能隐约看到几道规整的刻痕。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拂去上面的湿泥,刻痕渐渐清晰——是几道连续的云雷纹。
“找到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老周,你看这纹路,多规整,这绝对是先秦时期的东西!”
老周凑过去瞅了瞅,挠挠头:“看着是比瓦片精致点,可这碎片子,能说明啥?”
“能说明的太多了。”陈默把陶片放进随身带的密封袋里,又往泥坑里挖了挖,“云雷纹在商周时期多用作礼器的装饰,说明这附近可能有祭祀遗址,甚至……墓葬。”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老远就喊:“周叔!您在这儿呢?村长让我找您回去,说县里来人了,要看看河道清淤的进度。”
年轻人走到近前,看到蹲在泥里的陈默,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袋子,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是市里来的陈老师,研究老古董的,”老周站起来介绍道,“陈老师,这是我侄子小周,在村里的工程队帮忙。”
小周点点头,目光落在陈默手里的密封袋上:“陈老师这是捡到啥宝贝了?”
“一块古陶片,”陈默举起来给他看,“你在这附近干活,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带花纹的,青灰色的陶片。”
小周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哎,您这么一说,我还真见过!前几天清淤到下游那片浅滩的时候,我跟王哥他们捡到过好几块,看着怪不起眼的,就随手扔在工地的废料堆里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呢。”
陈默眼睛一亮:“废料堆在哪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能,就在前面不远,不过那堆东西乱七八糟的,都是些石头瓦片,您确定能找着?”小周有些犹豫。
“一定能。”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麻烦你带个路。”
老周一看这情况,对小周说:“县里来人的事我先不去了,你回去跟村长说一声,我陪陈老师去看看,回头就去村委会找他们。”
小周应了一声,转身领着陈默和老周往下游走。
工地的废料堆果然像小周说的那样,乱七八糟堆着不少从河里清出来的石头、断木,还有各种碎砖烂瓦。陈默二话不说,蹲下身就翻找起来。老周和小周也帮着一起找,三个人扒开碎石块,仔细查看每一块陶片。
“陈老师,您看这个是不是?”老周举起一块边缘带着弧度的陶片,上面有一道模糊的弧线。
陈默接过来一看,摇摇头:“这个是汉代的陶罐碎片,年代晚了点。”
“那这个呢?”小周也递过来一块,上面有几个小点。
“这是近代的粗瓷,不是陶片。”陈默耐心地解释着。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晒得人有些发晕。小周有些不耐烦了:“陈老师,要不先歇会儿吧?这太阳太毒了,说不定那些片子早就被运走了。”
陈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想说话,手指忽然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他心里一动,拨开上面的碎石,一块更大的陶片露了出来。这块陶片比刚才捡到的那块大了近一倍,上面的云雷纹更加清晰,而且在纹路的间隙,还能看到半个残缺的兽面纹。
“就是这个!”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兽面纹!这绝对是商代晚期的礼器碎片!”他又往周围扒了扒,很快,又找到两块可以和这块拼合的碎片,虽然没能完全拼起来,但已经能看出这是一个三足器皿的一部分。
“陈老师,这东西真这么值钱?”小周看着陈默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问。
“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陈默把几块陶片仔细收好,“这对研究咱们尚河流域的古代文明太重要了。以前我们只在文献里知道这一带有过先民活动,但一直没找到实物证据,这些陶片就是铁证。”
老周在一旁听着,忽然说:“这么说,咱们这尚河底下,真藏着老祖宗的东西?”
“很有可能,”陈默站起身,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而且不止这些陶片。小周,你们清淤的时候,有没有挖到过骨头、木炭之类的东西?”
小周挠挠头:“骨头好像有过,不过看着像野兽骨头,都扔了。木炭倒是常见,河底淤泥里不少。”
陈默点点头:“如果能找到人骨,或者有烧灼痕迹的木炭,就能进一步确定这里有人类活动遗址。老周,小周,麻烦你们跟村里说一声,让工程队暂停这一段的清淤,我现在就联系市里,让考古队过来。”
“这没问题,”老周拍着胸脯,“县里来人那边我去说,就说发现了宝贝,得让专家来看看。”
小周也说:“我这就回工地,让他们先别动工,等着您的人来。”
陈默感激地笑了笑:“太谢谢你们了。这些陶片,还有这片河岸,可能会改写咱们这儿的历史呢。”
阳光洒在尚河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陈默低头看着手里的密封袋,里面的陶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三千多年前的故事。他仿佛能看到,先民们在河边烧制陶器,祭祀神灵,河水见证了他们的生息繁衍,如今,又将这些破碎的记忆还给了后人。
老周和小周已经快步往村里走去,岸边只剩下陈默一个人。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博物馆馆长的电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李馆长,重大发现!尚河岸边发现了商代晚期的陶片,有云雷纹和兽面纹,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处重要遗址……”
风吹过河岸,柳丝轻摇,河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陈默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条古老的河流,将不再平凡。那些沉睡在河底的碎片,终将拼凑出一段被遗忘的过往,在时光的长河里,重新焕发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