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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当归(十一)

霜白元嗣录

他能感觉到沈霜白身体瞬间的僵硬,听到他骤然停滞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苦的药香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别说了……”江元嗣将脸埋在沈霜白颈侧的软枕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颤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责任,真相,血仇……我都知道。可是沈霜白……”他抬起头,眼眶泛红,直视着对方震惊的双眼,“在我这里,你的命,比那些都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口气倒出来:“我不管你是为了利用我,还是别的什么。这一路走来,你救过我,护过我,甚至为我挡过箭……我江元嗣这条命,早就和你绑在一起了。你要查真相,我陪你。你要入京城,我护你。但你不能……不能就这样不在乎自己!”

沈霜白彻底怔住了。他看着江元嗣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锐利或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如此直白、如此炽热的情感,像一团火,几乎要将他冰冷了十二年的心脏灼伤。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想用惯常的冷漠筑起围墙,可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那环绕着他的、带着体温和轻微颤抖的臂弯,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贪恋的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不值得”,想说“你不必如此”,可所有理智的、疏离的话语,在喉间滚了又滚,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能吐出。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江元嗣,看着这个本该是仇人之子、却一次次闯入他生命、搅乱他一池静水的人。

江元嗣见他不说话,眼神黯淡了一下,手臂微微松动,似乎想要退开。就在他即将撤离的瞬间,沈霜白一直垂在身侧、无力动弹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蜷缩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江元嗣的眼睛。他心脏猛地一跳,刚刚退却的勇气再次涌了上来。他没有松开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将沈霜白更轻、更稳地圈在自己怀里,仿佛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两日后,我们走。”江元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活下去。”

沈霜白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蝶翼。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许久,他才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应,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江元嗣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他不敢再得寸进尺,缓缓松开了手臂,替沈霜白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

“你休息吧,我守着你。”他坐回竹凳上,目光依旧落在沈霜白脸上,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

沈霜白没有睁眼,只是偏过头,将半张脸埋入软枕,耳根处,却悄然漫上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绯色。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夜色悄然弥漫。竹舍内,药香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了。

夜色渐深,竹舍内只余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沈霜白偏头向着内侧,呼吸平稳,仿佛已然入睡。但江元嗣知道他醒着,那紧绷的肩线,和偶尔极其轻微颤动的睫毛,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江元嗣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坐在竹凳上,目光描摹着沈霜白在光影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轮廓。方才那个冲动的拥抱,和那些未经深思便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清晰的心悸与一种奇异的、破土而出的坦然。他并不后悔。有些东西,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霜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清亮得惊人,直直看向江元嗣,里面没有恼怒,没有疏离,只有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审视。

“江元嗣。”他开口,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你可知……我是何人?”

江元嗣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知道。你是沈霜白,南州沈家唯一的后人,身负血海深仇,医术通神,武功莫测。”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也是……救我数次,让我心甘情愿追随的人。”

沈霜白眼神微动,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心甘情愿……”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的弧度,“若我告诉你,从一开始,我救你、留你,便存了利用之心呢?利用你旧部的身份,利用你卷入军械案的特殊处境,甚至……利用你可能与当年焚令有关的身份,去搅动风云,去追查真相?”

“我知道。”江元嗣回答得依旧平静,“在矿场,你亲口说过,‘互相利用’。”

“那如今呢?”沈霜白追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看进他灵魂深处,“明知被利用,明知前路九死一生,为何还要……还要如此?”他终究没能重复那个拥抱,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江元嗣站起身,走到榻边,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沈霜白齐平。这个角度,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那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挣扎。

“因为我的心,它不听使唤。”江元嗣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得坦诚而笨拙,“它告诉我,不管最初是为什么相遇,这一路走来,你沈霜白这个人,值得我江元嗣拼上性命。利用又如何?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你若想要,随时拿去。但在这之前,让我护着你,陪着你,直到……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带着武人的直白和粗粝,却每一个字都砸在沈霜白心上,沉重而滚烫。沈霜白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炽热与真诚,那冰封了十二年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嗤”的声响,冰层碎裂,雾气升腾。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些许,流露出底下深藏的、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渴望。

“江元嗣。”他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叹息,“你真是……我命里的劫数。”

这话听不出是喜是怒,却让江元嗣心头猛地一松,随即涌上巨大的狂喜。他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沈霜白,眼睛亮得惊人。

沈霜白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微微侧头,低声道:“两日后出发,我的伤势……需你多费心。”

“好!”江元嗣立刻应道,语气里的雀跃几乎掩饰不住。他知道,这已是沈霜白目前所能给出的、最接近回应的话语。

第二日,陈无双送来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包,里面是几张崭新的身份文牒、一些碎银和铜钱,以及几瓶标注着不同用途的丹药。

“这些身份足够你们应付普通关卡盘查。丹药红色内服固本,白色外敷止血,黑色……危急时服用,可激发潜能半柱香,但药效过后会虚脱三日,慎用。”她交代得简洁明了,目光在沈霜白和江元嗣之间扫过,最后落在沈霜白脸上,“京城水深,万事小心。”

沈霜白接过布包,郑重道:“大恩不言谢。”

陈无双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冷淡:“不必。只是完成师父遗命,护你沈家血脉不绝。”她顿了顿,看向江元嗣,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他既选了你,你便莫要负他。”

江元嗣心头一凛,肃然抱拳:“陈姑娘放心,江某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绝不让霜白再受伤害!”他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沈霜白指尖微蜷,却并未出言纠正。

陈无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青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夜,江元嗣仔细为沈霜白换了最后一次药。伤口愈合的情况比预期要好,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他动作轻柔,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沈霜白闭目任由他动作,只是在他系好衣带时,低声说了一句:“明日……扶我起身试试。”

江元嗣动作一顿,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点了点头:“好。”

出发的清晨,天色灰蒙,竹林间弥漫着湿冷的雾气。江元嗣小心翼翼地将沈霜白从榻上扶起。甫一坐直,沈霜白便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虚软得如同踩在云端,全靠江元嗣有力的臂膀支撑才没有倒下。

“慢一点。”江元嗣将他大半重量揽在自己身上,声音低沉而稳定,“靠着我。”

沈霜白急促地喘息着,适应着久卧后的眩晕和全身叫嚣的疼痛与无力。他尝试着迈出一步,右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麻木,根本无法受力,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江元嗣早有准备,手臂猛地收紧,将他牢牢圈在怀里,稳住了他踉跄的身形。“别急。”他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我们慢慢来。”

沈霜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混合了药香与男性气息的味道,一种陌生的、被全然包裹和保护的感觉袭来,让他一时有些怔忡。他从未如此依赖过任何人。十二年来,他独自背负着仇恨与秘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早已习惯了冰冷与坚硬。可此刻,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有力,竟让他生出一丝贪恋的软弱。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哑声道:“……走吧。”

江元嗣“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霜白更能借力,然后半扶半抱地,支撑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这间庇护了他们数日的竹舍。

孙铭早已等在院中,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江元嗣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沈霜白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在更多人面前显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三人沉默地踏入晨雾弥漫的竹林。江元嗣几乎承担了沈霜白全部的重量,走得异常艰难,额角也见了汗,但他臂膀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松懈。沈霜白靠在他身侧,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每走几步,沈霜白都需要停下来喘息片刻。江元嗣便也停下,耐心地等着,手臂始终稳稳地托着他。偶尔低头,能看到沈霜白因忍痛而紧抿的唇和微微颤动的长睫,心中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又软成一片。

穿过层层竹林,官道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前方,是更加未知的凶险与漫长的旅途。

江元嗣侧过头,看着沈霜白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低声道:“撑得住吗?”

沈霜白抬眼,望向前方迷蒙的道路,目光穿过虚弱,透出一种淬炼过的冷冽与决心。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江元嗣不再多言,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搀扶着他,踏上了通往京城、也通往真相与复仇的,布满荆棘的漫漫长路。雾气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唯有彼此依靠的温度,在这寒冷的清晨,成为唯一确定的依靠。

官道在晨雾中显露出它泥泫而真实的样貌。车马碾过的深辙积着浑浊的雨水,路旁枯黄的草叶上凝结着寒霜。江元嗣半搀半抱着沈霜白,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艰难。沈霜白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他身上,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江元嗣扶在他腰间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孙铭跟在两人身后,警惕地四下张望,双手紧张地搓着,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寒意与恐惧。

“还能撑住吗?”江元嗣再次低声问,声音因吃力而带着微喘。他能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体力透支和伤口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

沈霜白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濡湿,他极轻地吐出一个字:“……走。”

没有多余的气力说更多。

三人沿着官道边缘,尽量借着稀疏林木的阴影前行。然而,他们这副模样太过显眼,一个重伤虚弱需人搀扶,一个腿脚不便浑身是伤,还有一个神色仓皇如同惊弓之鸟。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了急促杂沓的马蹄声,伴随着粗鲁的呼和。

“站住!前面那三个!”

江元嗣心头一沉,猛地回头,只见七八名穿着杂色劲装、手持兵刃的汉子骑着劣马追了上来,眼神凶狠,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是幽冥司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更像是被临时纠集起来的江湖匪类,或是地方上的豪强打手。

“几位爷,有何指教?”江元嗣将沈霜白往身后护了护,沉声问道,试图掩饰自己的虚弱。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勒住马,目光贪婪地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江元嗣和沈霜白虽然破旧但料子尚可的衣衫上:“指教?看你们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把身上的钱财和值钱东西交出来,爷几个心情好,或许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是劫道的。江元嗣心中稍定,若是幽冥司,此刻早已动手杀人。

“我们只是投亲的落难人,身上并无钱财。”江元嗣试图周旋。

“放屁!”刀疤脸啐了一口,“没钱?那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他淫邪的目光落在被江元嗣护在身后、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沈霜白身上,“卖给红馆也能值几个……”

他话音未落,江元嗣眼中戾气骤现!他可以忍受盘剥,甚至可以暂时忍下屈辱,但绝不能容忍任何人用这种目光、这种言辞玷污沈霜白!

“你找死!”

暴喝声中,江元嗣猛地将沈霜白推向孙铭:“护住他!”自己则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竟不顾腿伤,合身扑向那刀疤脸的马匹!他手中没有兵刃,全凭一股悍勇之气,竟一把抓住了刀疤脸挥下的马刀刀背,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

那刀疤脸没料到这看似狼狈的瘸子竟如此凶悍,猝不及防,被一拳砸中鼻梁,惨叫一声,鼻血长流,险些栽下马来。

“妈的!给老子剁了他!”刀疤脸捂着脸怒吼。

其余匪徒见状,纷纷挥舞兵刃冲了上来!

江元嗣夺过刀疤脸脱手的马刀,反手格开劈来的一刀,火星四溅!他腿伤剧痛,动作远不如平时灵活,只能凭借一股狠劲和军中搏命的打法勉力支撑,身上瞬间又添了几道血口。孙铭也捡起一根木棍,哆哆嗦嗦地护在沈霜白身前,却被一名匪徒轻易踢开。

混战中,一名匪徒觑准空档,一刀砍向被孙铭挡在身后、倚靠着树干喘息的沈霜白!

“霜白!”

江元嗣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要回身去救,却因分神被侧面一刀划破手臂,鲜血淋漓!

眼看刀锋及体,一直低垂着头的沈霜白猛地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他一直垂在身侧、看似无力的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指尖一枚乌黑的细针在空气中带出微不可察的寒光,精准地刺入了那匪徒持刀手腕的穴道!

那匪徒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如同被毒蝎蜇中,钢刀“哐当”落地,他抱着手腕发出凄厉的惨叫,整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

这诡异的一幕让其他匪徒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一直被认为毫无威胁的“病秧子”。

沈霜白一击之后,脸色更加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背后的树干支撑。他强提着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剩余匪徒,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还有谁……想试试?”

匪徒们被他眼神中的冷厉和同伴那诡异的中毒惨状吓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并非预想中的杀手,而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布巾的……村妇?她手里挽着一个竹篮,里面似乎装着些刚采摘的野菜,脸上带着几分被惊吓到的惶惑,看着眼前这三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村妇怯生生地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江元嗣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目光如刀般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在这荒山野岭,一个单身妇人……

沈霜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地靠在岩壁上,目光落在村妇挎着的竹篮边缘——那里,用一种特殊的、几乎与竹篾颜色融为一体的细线,系着一枚极小、极不起眼的……青色竹叶形状的配饰。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那村妇似乎被江元嗣凶狠的眼神吓到,慌忙低下头,快步从他们旁边走过,嘴里还念叨着:“俺……俺就是采点野菜……什么都没看见……”

她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深处。

江元嗣依旧警惕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确认再无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沈霜白,却见对方正望着那村妇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思量。

“怎么了?”江元嗣问道。

沈霜白缓缓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声音低微:“……没什么。”他顿了顿,看向江元嗣,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江元嗣点头,伸手欲再次搀扶他。

沈霜白却微微避开了他的手,自己尝试着想要站起,却因无力而再次跌坐回去,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江元嗣心中一痛,不由分说地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沈霜白惊愕地抬眼,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羞恼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他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别动。”江元嗣低头看着他,眼神不容置疑,手臂稳稳地托着他的膝弯和后背,仿佛抱着稀世的珍宝,“你走不动,我抱你。”

他的语气霸道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沈霜白挣扎的动作僵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坚毅与担忧的脸,那点微不足道的抗拒,最终化作了唇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了江元嗣坚实温暖的胸膛上,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短暂而奢侈的依靠之中。

江元嗣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放松,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彻底融化,漾开温柔的涟漪。他抱紧沈霜白,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孙铭道:“走!”

三人再次启程,只是这一次,江元嗣的步伐虽然依旧因腿伤而蹒跚,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能为怀中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山林寂静,唯有脚步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在渐浓的暮色中,诉说着无声的誓言与羁绊。

暮色四合,山林间光线迅速黯淡,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江元嗣抱着沈霜白,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的石块与盘结的树根上,腿伤处传来的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肌肉过度透支后的灼热与颤抖。但他臂弯稳如磐石,将怀中人牢牢护在胸前,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霜白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窝,呼吸微弱而急促,吹拂在江元嗣颈侧的氣息冰冷。那枚淬毒的暗器带来的乌青色,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从他肩颈处的伤口向四周蔓延,像一条邪恶的藤蔓,试图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霜白……撑住……”江元嗣不停地低语,声音嘶哑干涩,不知是在鼓励沈霜白,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很快就安全了……很快就……”

孙铭跟在后面,看着江元嗣步履维艰却不肯停歇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怀中气息奄奄的沈霜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绝望笼罩下来。前路茫茫,后有追兵,沈大夫眼看就要……他用力抹了把脸,不敢再想下去。

天色彻底黑透,山林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江元嗣不得不停下脚步,依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喘息。他小心翼翼地将沈霜白放下,让他靠坐在树根处。触手所及,沈霜白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必须……必须把暗器取出来……”江元嗣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就着微弱的月光,凑近沈霜白肩颈的伤口。那枚菱形镖几乎完全没入皮肉,只留下一个细小的、不断渗出黑血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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