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内药香袅袅,隔绝了外间的杀机与风雨。陈无双施针用药后,沈霜白的呼吸虽仍微弱,却终于不再是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游丝状态。他陷入了深沉的昏睡,眉宇间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魇中依旧与什么搏斗着。
陈无双收拾好药箱,对守在一旁、眼窝深陷的江元嗣淡淡道:“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你守在这里也无用,去处理自己的伤。”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江元嗣看着榻上沈霜白苍白却稍缓和的脸色,知道她说得对。他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失血和疲惫阵阵袭来。
“有劳陈姑娘。”江元嗣哑声道谢,与孙铭退到了隔壁厢房。
厢房同样简陋,只有两张竹榻。孙铭打来井水,两人就着清水,互相帮忙清理包扎伤口。江元嗣腿上的伤最为麻烦,被湖水浸泡后边缘泛白,隐隐有溃烂迹象。他咬着牙,用陈无双给的伤药重新敷上,剧痛让他冷汗直流。
“江兄弟,咱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孙铭一边笨拙地帮江元嗣包扎肩胛的箭伤,一边忧心忡忡地低声问。离开了厮杀的现场,冷静下来后,巨大的恐惧再次困住了他。他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小人物,却卷入了足以诛九族的滔天漩涡。
江元嗣沉默着,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勒住肋下的伤口,动作因疼痛而有些僵硬。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前有林文正布下的天罗地网,后有幽冥司如跗骨之蛆的追杀,沈霜白重伤濒死,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藏身在这不知能安全几时的竹舍里。
“等。”江元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却异常坚定,“等他醒过来。”
现在,沈霜白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的人。更何况……江元嗣看了一眼隔壁方向,那个清冷孤傲的医者,是为了掩护他们才落得如此境地。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抛下他。
孙铭看着江元嗣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默默低下头继续包扎。
接下来的两日,便在一种压抑的宁静中度过。殷无涯每日为沈霜白施针换药,动作精准利落,话却极少。江元嗣和孙铭则尽量不打扰她,除了处理伤口和必要的进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厢房内,警惕地留意着竹林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江元嗣的腿伤在陈无双的药物和适当的休息下,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但离痊愈还差得远。他大部分时间靠坐在竹榻上,默默运转着微弱的内息,试图加速恢复。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自雨夜医馆相遇后的一幕幕——沈霜白清冷的侧脸,精准的医术,鬼魅般的身手,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以及昏迷前那句模糊的指引……
这个神秘的大夫,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的仇恨,他的医术,他的武功,他与这“听竹”主人陈无双的关系……每一样都透着不寻常。江元嗣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被他那种在绝境中亦不放弃的坚韧所撼动。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江元嗣因伤口疼痛早早醒来。他习惯性地先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沈霜白的呼吸声似乎比昨日又平稳了些许。他心中稍安,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肢体,却隐约听到主屋那边传来陈无双压低的声音,似乎在和谁说话。
除了他们,这竹舍还有别人?
江元嗣心中一凛,悄然挪到门边,透过竹门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中,陈无双依旧是一身素净青衣,站在那口石井旁。而她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同样穿着深灰色的布衣,身形矮小瘦削,像个普通的农家老汉,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他正将一个小巧的竹筒递给陈无双,嘴唇翕动,低声说着什么。
陈无双接过竹筒,快速打开,取出一张字条扫了一眼,随即指尖一搓,字条便化作飞灰。她对着那老汉微微颔首,老汉也不多言,转身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晨雾弥漫的竹林,消失不见。
是陈无双涯的眼线?还是……别的什么人?
江元嗣心头疑窦丛生。这“听竹”果然不简单!陈无双的身份也绝非寻常医者那么简单。她收留他们,是看在沈霜白的面上,还是另有所图?
他退回榻上,眉头紧锁。如今他们如同盲人骑瞎马,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沈霜白昏迷不醒,殷无涯深浅不知,外有强敌环伺……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也必须想办法弄清眼下的处境。
正当他心绪纷乱之际,隔壁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
江元嗣猛地抬头,心脏骤然一跳!那是沈霜白的声音!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起身,踉跄着冲向了主屋。
竹榻上,沈霜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因重伤初醒而显得有些朦胧涣散,正茫然地望着竹制的屋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眼珠微微转动,视线缓缓聚焦在冲进来的江元嗣身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让江元嗣悬了三天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实处。
他醒了!
沈霜白看着江元嗣脸上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担忧,似乎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牵动伤口而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尝试着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全身如同被碾过般剧痛且无力。
“……水……”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
江元嗣立刻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沈霜白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沈霜白的眼神清明了不少。他靠在江元嗣臂弯里,缓了几口气,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竹舍,最后落在闻声走进来的殷无涯身上。
“……无双……”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多谢。”
陈无双站在门边,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淡淡点了点头。“你命不该绝。”她语气疏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交易。
沈霜白似乎早已习惯她的态度,不再多言,重新看向江元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在哪里?孙铭……?”
“我们在‘听竹’,是陈姑娘救了我们。孙铭没事,在隔壁。”江元嗣快速回答,看着沈霜白虚弱却执拗的眼神,知道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补充道,“你放心,孙将军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了。”
沈霜白闻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力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那份惯有的冷静,尽管声音依旧虚弱。
“……林文正……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也不安全……”他看向陈无双,“无双……连累你了……”
陈无双走到榻边,检查了一下他的脉象,语气平淡:“我既然让你们进来,便自有计较。你现在的任务是活着,其他的,等你能动弹了再说。”她说完,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两人。沈霜白靠在江元嗣臂弯里,重伤让他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外壳,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江元嗣……”他低声唤道。
“我在。”江元嗣应着,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支撑着他无力的身体。
沈霜白抬眼,目光直直看进江元嗣眼底,那里面有未散的恐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愈发坚毅的东西。
“真相……你已经知道了大半……”沈霜白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你……可还想走下去?”
江元嗣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走!当然要走!南州数万冤魂,沈家满门血仇,还有我江家可能背负的污名……岂能不查个水落石出!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江元嗣也陪你闯到底!”
沈霜白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仿佛也驱散了他周身的一些寒意。他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不可察的笑容。
“好……”他缓缓闭上眼,似乎耗尽了刚刚聚集起的全部力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等我……恢复一些……我们……去京城……”
京城!那是阴谋的源头,也是所有真相最终指向的地方!那是龙潭虎穴,是比北境矿场、太湖追杀更加凶险万倍之地!
江元嗣看着怀中再次陷入昏睡、眉宇间却不再紧锁的沈霜白,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决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已经彻底捆绑在一起。前路或许遍布荆棘,或许九死一生,但他别无选择,亦……心甘情愿。
他轻轻将沈霜白放平,为他掖好被角,自己则拖过一张竹凳,守在榻边。
窗外,竹林沙沙,晨光熹微。风暴暂时停歇,但更大的波澜,正在这短暂的宁静下,悄然酝酿。
竹舍的日子在药香与警惕中缓慢流淌。沈霜白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每一次醒来,眼神都比上一次更清明几分,但那深入骨髓的虚弱,依旧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在榻上。
江元嗣几乎寸步不离。他腿伤未愈,行动不便,便拖了张竹凳守在榻边。陈无双送来汤药时,他便小心接过,试过温度,再一勺一勺,极尽耐心地喂给沈霜白。起初,沈霜白还会因这过分的贴近而微微蹙眉,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属于他惯常的疏离。但重伤之下,连抬手都困难,那点微弱的抗拒很快便被身体的无力感淹没。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份照料,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偶尔因药汁苦涩而喉结微动。
江元嗣看着他顺从的模样,心底某个角落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这个平日里清冷如霜、手段莫测的人,此刻竟显得如此……易碎。喂完药,他会用温热的布巾,动作轻缓地擦去沈霜白额角的虚汗,或是替他拢一拢散落在枕边的墨发。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江元嗣的心跳总会漏掉半拍,随即又强自压下那异样的悸动,告诉自己这只是伤患间的照拂。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竹窗,在榻前洒下一片斑驳的暖意。沈霜白难得地清醒着,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正靠着江元嗣垫在他身后的软枕,小口喝着温水。
“我们……在此几日了?”他声音依旧低哑,但已连贯不少。
“第五日。”江元嗣答道,目光落在沈霜白端着水杯、指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上。那双手,曾稳如磐石地执针施药,也曾凌厉如风地掷出暗器,此刻却微微发着颤,连一只陶杯都端得勉强。
沈霜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自嘲地弯了弯唇角:“真是……狼狈。”
“活着就好。”江元嗣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接过沈霜白手中将倾的杯子,放回桌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沈霜白抬眼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通透了几分,里面映着江元嗣带着胡茬、难掩疲惫却眼神专注的脸。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江元嗣感到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率先移开了视线,掩饰性地去整理本就平整的薄被。
“孙铭呢?”沈霜白垂下眼睫,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在院里守着。”江元嗣道,“陈姑娘说,外面……似乎有生人靠近的痕迹,虽然暂时被竹林阵法迷惑,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沈霜白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此地……确实不能久留。无双她……已担了太多风险。”
他提到陈无双时,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一丝极淡的复杂。江元嗣心头莫名地有些发堵,忍不住问道:“她……与你很熟?”
沈霜白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算是……故人之后。她师父……与我父亲是旧交。”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多谈,转而道,“我的伤势,还需几日方能勉强行动?”
“陈姑娘说,至少还需十日,否则经脉有损,恐留后患。”江元嗣眉头紧锁,十日太久了,变数太多。
“十日……”沈霜白喃喃,眼底闪过一丝焦灼,但很快被压下,“……等不了那么久了。”
就在这时,陈无双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将药碗递给江元嗣,目光落在沈霜白脸上:“气色稍好,但内腑震荡未平,不可心急。”
沈霜白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无双,多谢。”
陈无双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江元嗣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江元嗣莫名感到一种被审视的压力。她转身离开,留下满室愈发浓郁的药香。
江元嗣端着药碗,舀起一勺,习惯性地吹了吹,递到沈霜白唇边。沈霜白看着他专注的动作,微微怔了一下,才张口咽下。药汁苦涩,让他蹙紧了眉。
“很苦?”江元嗣下意识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
沈霜白摇了摇头,没说话。
喂完药,江元嗣拿出陈无双给的药膏,准备为沈霜白更换肩胛伤处的敷料。当他轻轻解开沈霜白衣衫,露出那处依旧狰狞的伤口时,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伤口周围新生的嫩肉是淡淡的粉色,与周围苍白的皮肤形成对比,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生怕弄疼了他。沈霜白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闭着眼,任由江元嗣动作。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元嗣的手腕上,带着药香的清苦气息,痒痒的,一直挠进心里。
江元嗣的指尖有些发烫,心跳也失了章法。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长久地触碰过另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沈霜白。他能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优美的线条,锁骨清晰的轮廓,以及那总是紧抿着、此刻却因虚弱而微微放松的薄唇。
“好了。”江元嗣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收回手,声音微哑。他迅速为沈霜白拉好衣衫,盖好薄被,动作快得近乎慌乱。
沈霜白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有劳。”
江元嗣坐在凳子上,看着沈霜白安静的睡颜,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兔子,咚咚直跳。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沈霜白的在意,似乎早已超出了盟友、甚至朋友的范围。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感激、担忧,以及……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更为炽热的情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雨夜医馆初遇时他那份超然的镇定?是矿洞深处他鬼魅般现身相救?还是他重伤濒死却依旧执着于真相的坚韧?抑或是……在这朝夕相处的照料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对他清冷外壳下那颗滚烫灵魂的窥见?
江元嗣不知道。他只知道,当看到沈霜白受伤昏迷时,那种心脏被撕裂的恐惧;当看到他醒来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当触碰他时,那种手足无措的悸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绝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愫的时候。沈霜白的仇要报,真相要查,他们必须活下去。
可是……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沈霜白脸上,看着他因失血而淡色的唇,江元嗣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如何,他定要护他周全。哪怕拼上这条性命。
夜色渐深,竹舍内一片寂静。江元嗣依旧守在榻边,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榻上,沈霜白的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睡得沉了些。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脸上,将那平日里过于清冷的面容,勾勒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江元嗣看着,心中那片因连番追杀而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圈圈柔软的涟漪。前路依旧凶险,但此刻,守着这一隅安宁,守着榻上这人,他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不愿醒来的平静。
接下来的两日,沈霜白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坐起,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锐利,只是那锐利之下,似乎也掺杂了些许江元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江元嗣依旧尽心照料,喂药、擦身、换药,事事亲力亲为,动作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刻意保持的距离。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避讳地长时间凝视,触碰时也尽量迅速收手,仿佛沈霜白是什么灼人的烙铁。可越是如此,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就越是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搅得他心烦意乱。
沈霜白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动作时,会淡淡提醒一句“小心伤口”,或是在他递过水杯时,低声道一句“有劳”,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江元嗣更加无所适从。
这日傍晚,陈无双送来晚膳后并未立刻离开,她站在榻边,看着沈霜白喝下最后一口粥,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竹林外的‘客人’,比前两日多了。阵法虽能迷惑一时,但他们似乎在用某种笨办法,一寸寸搜寻。”
沈霜白放下碗,眉头微蹙:“是幽冥司的‘搜地鼠’?”
“不像。”陈无双摇头,“手法更粗糙,但人数不少,像是……江湖上下九流的路子,被撒出来当炮灰的。”
“林文正这是要掘地三尺了。”沈霜白冷笑一声,牵动了伤口,脸色白了白。江元嗣立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扶住他,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讪讪地收了回来。
沈霜白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陈无双道:“此地不能再留。连累你了,无双。”
“我既然出手,便想到了后果。”陈无双语气平淡,“你们打算何时走?”
沈霜白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无法动弹的右臂和绵软无力的双腿上,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焦灼,最终化为决断:“再等两日。两日后,无论我恢复得如何,必须离开。”
陈无双点了点头:“好。我会为你们准备些东西。”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夕阳的余晖透过竹窗,将沈霜白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你的伤……”江元嗣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两日时间,太勉强了。”
“没有时间了。”沈霜白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江元嗣,“我们必须尽快入京。孙铭的证词,加上我手中掌握的其他线索,足以在京城掀起波澜。林文正如此紧追不舍,正是因为他怕了!我们必须在他将我们彻底掐灭之前,把东西递上去!”
他语气急促,带着重伤之下强行提起的精神,呼吸都有些紊乱。江元嗣看着他因激动而泛起的病态潮红,心中又急又痛,脱口道:“那也不能拿你的命去赌!你若有事,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江元嗣猛地住口,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他没想到自己会把心底最真实的恐惧就这样喊出来。
沈霜白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江元嗣此刻慌乱无措的模样。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江元嗣几乎要落荒而逃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江元嗣,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江元嗣猛地俯下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道,轻轻环住了沈霜白消瘦的肩背。这是一个极其克制,甚至算不上拥抱的接触,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