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温

车窗外是流动的雪幕，城市的霓虹在覆雪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王玥靠在座椅上，车内暖风烘着她几乎冻透的筋骨，带来一种近乎疲惫的松弛感。

手机安静地躺在掌心，屏幕漆黑。周明没有再打来。

那个名叫邓亮的书店老板，和他那间叫做“晨光”的书店，像是一个短暂而失真的梦。唯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马克杯的温度，以及鼻息间若有似无的红茶醇香。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

王玥道谢下车，踩着新积的雪，吱嘎作响地走进公寓楼道。冰冷的空气再次包裹了她，但奇怪的是，心底那处因为目睹周明与他人亲密而裂开的冰窟，似乎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小块，不再往里嗖嗖地灌着冷风。

她掏出钥匙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合租的室友大概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部分寒意。

脱下毛衣，她正准备洗漱，目光却落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陌生的男士羽绒服上。

深灰色，款式简洁，触手是细腻的防泼水面料质感。

她愣住了。

什么时候……？是了，当时邓亮走过来，说“这是你落在车上的外套”，为了帮她气周明，顺手就将这衣服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后来电话挂断，车也到了，她心神不宁地道谢离开，竟然完全忘了把这件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衣服还回去。

王玥拿起衣服，有些无措。衣服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只有一种干净的、混合着纸张和淡淡咖啡气味的味道，很像那间书店给人的感觉。

这太失礼了。人家好心收留你，你还顺走了人家的外套？虽然是无心的。

她拿起手机，点开地图软件，搜索“晨光书店”。地图上立刻跳出了位置标识，确实就在她今晚等车的那条街不远处。下面有店铺电话。

现在打过去？太晚了，对方可能已经休息。而且，说什么呢？为顺走外套道歉？听起来更蠢了。

她叹了口气，把羽绒服小心地挂进衣柜。那就明天吧，明天找个时间送回去。

这一夜，王玥睡得并不安稳。周明与那个女孩并肩说笑的画面，与邓亮递过热茶时平静温和的眼神，在梦境里交替出现。前者的刺痛感依然清晰，但后一种画面，却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让她在惊醒的间隙，不至于太过难受。

第二天是周六。

王玥被窗外明亮的雪光晃醒。雪停了，世界一片银白。她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衣柜，那件灰色羽绒服的存在，提醒她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先联系周明——那个她原本以为会在纪念日共度良宵，却给了她当头一棒的男人。而是点开了周明的聊天框，上一次记录还停留在他质问“你跟踪我？”那里。

心口又是一阵闷痛。她关掉对话框，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地图软件上显示的晨光书店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你好，晨光书店。”是邓亮那副温和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比昨夜面对面时更多了几分沉稳。

“呃，邓先生您好，我是王玥，昨晚……”王玥有些局促地开口。

“王小姐，我记得。”邓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是为了那件外套？”

王玥瞬间脸颊发烫：“是的是的！非常抱歉！我昨天走得太急，完全忘了这回事，不是故意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

“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邓亮语气轻松，“我今天都在店里。你方便的时候过来就好，不用特意赶时间。”

“我下午就给您送过去！”王玥赶紧说，“再次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她长长舒了口气。解决一件心事。

而几乎就在她放下手机的下一秒，屏幕猛地亮起，周明的名字伴随着急促的铃声跳跃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王玥看着那个名字，昨夜那种愤怒、委屈和失控的感觉依然在，但经过一夜的沉淀和那个意外插曲，似乎蒙上了一层隔膜，不再那么尖锐刺人。

她按下了接听键。

“王玥！你昨晚什么意思？！”周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那个男的是谁？你挂我电话就是为了跟别人在一起？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若是往常，听到他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王玥早就炸了。但此刻，她异常平静。

“周明，”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那个男人是谁。在于我亲眼看到你搂着别的女孩，而你，甚至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气势明显弱了些：“我……我昨天不是解释了吗？那是我表妹！”

“是吗？”王玥轻轻反问，不带情绪，“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说在加班？周年纪念日，你陪‘表妹’，需要对我撒谎？”

周明语塞，随即又开始烦躁：“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我就是怕你多想才没直说！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多想了吗？”

又是这样。永远在回避核心问题，永远把责任推到她“多想”上。

王玥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忽然觉得有些累。

“周明，我现在不想吵。”她说，“外套我会去还。我们之间的事，等你愿意说实话的时候再谈吧。”

不等他回应，她结束了通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楼下有孩子们在打雪仗，欢笑声隐隐传来。

她需要找个人说说。不是争吵，只是倾诉。

她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标注着“全世界最好的紫乐”的聊天框。

“乐乐，在干嘛？我和周明……可能真的要完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十秒，林紫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宝！怎么回事？快跟我说！”好友清脆急切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房间。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王玥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终于瓦解，鼻尖一酸，将昨晚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林紫乐在电话那头气得声音都高了八度：“表妹？！他周明什么时候有个需要搂着走的表妹了？骗鬼呢！玥玥，这次你绝对不能轻易原谅他！这种谎话连篇的男人……”

听着好友毫无保留的维护和共情，王玥感觉心里那块冰，又融化了一些。她不是一个人。

和林紫乐通了将近一小时的电话，心情稍微纾解了些。下午，她仔细地将那件灰色羽绒服叠好，装进纸袋，出门前往晨光书店。

雪后的城市空气清冽，阳光正好。

她再次站在那间原木色招牌的书店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