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港湾

半小时后，王玥站在了晨光书店的街对面。

书店的灯光在冬夜里晕开一团暖黄，像茫茫海上的灯塔。她过了马路，手放在冰凉的门把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风铃“叮铃”一响。

书店里只有邓亮一人，他正站在柜台后擦拭着咖啡机，闻声抬头。看到是她，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来了。”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招呼一位每晚都会来的熟客。

王玥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她的眼睛肯定还红肿着，脸上的泪痕虽然擦了，但狼狈的痕迹无法完全抹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在打�前突然跑来，还是为之前的失态道歉？

邓亮没有让她为难。他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向靠窗的那个位置——他们第一次交谈，以及上次喝咖啡的地方。

“坐吧。”他说，然后转身回到柜台后，重新启动咖啡机，研磨豆子的细密声音再次响起。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喝，直接开始制作。

王玥顺从地走到窗边坐下，将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窗外是寂静的街道和清冷的夜色，窗内是温暖的灯光、书卷的香气和咖啡的醇厚。她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安全环境里，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没有说话，邓亮也没有。只有咖啡液滴落的声音，和偶尔书本被归位的细微响动。

很快，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旁边还放了一小碟手工曲奇。

“尝尝，新品。”邓亮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向书架，开始进行打烊前的整理工作，将客人翻阅后未放回原位的书籍一一归位。

他给了她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注视的空间。

王玥捧起咖啡杯，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冰凉的掌心。她小口啜饮着，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她没有吃曲奇，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身后不远处，邓亮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和书本归位的轻响。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倾诉的欲望。只是需要待在这里，待在这个与周明、与那些糟心争吵完全隔绝的地方，让自己的内心慢慢恢复秩序。

时间悄然流逝。

当王玥杯中的咖啡见底时，邓亮也刚好整理完了最后一排书架。他走回柜台，拿起自己的外套。

“要打烊了。”他看向王玥，声音温和，“需要帮你叫车吗？”

王玥这才恍然惊醒，连忙站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叫车就好。抱歉，耽误您下班了。”

“没关系。”邓亮穿上外套，锁好柜台，走到门口，将“营业中”的牌子翻到“已打烊”那一面。

王玥跟在他身后走出书店，看着他拉下卷帘门，落锁。

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与书店内的温暖相比，外面的世界显得格外冷酷。

两人并肩站在寂静的街边，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您的咖啡。”王玥低声说，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客气。”邓亮回应，然后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有时候，安静地待一会儿，比说很多话更有用。”

王玥的心轻轻一颤。他看出来了，看出她需要的不是安慰或建议，仅仅是一个可以安全地破碎，再慢慢拼凑自己的地方。

网约车的光束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面前。

“路上小心。”邓亮为她拉开车门。

王玥坐进车里，关上门。车子启动前，她透过车窗，看到邓亮还站在路边，朝她微微颔首，然后才转身，朝着与车行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清冷的夜色里，挺拔而安稳。

车子汇入车流，书店的暖光被远远抛在身后。

王玥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手腕上被周明攥出的红痕已经消退，只留下一点隐约的酸痛。心口的憋闷和刺痛感，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她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奇怪的是，她感觉自己比来时，多了一点微弱的力量。

那个书店，那个沉默的店主，像是一个无声的港湾，在她即将被情绪的惊涛骇浪吞没时，提供了一个临时锚地。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周明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依然是他那句“你能不能成熟点”。

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愤怒或委屈，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终于落地的释然，打下了三个字：

“我们分手吧。”

没有感叹号，没有长篇大论的控诉，只有一句简洁的陈述。

发送。

然后，她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流转的灯火。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