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做我三个月的女人。”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利刃，将许念念最后一点尊严彻底剥落，钉死在耻辱柱上。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一切的冷漠。

交易。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件可以明码标价、用身体换取利益的商品。和三年前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一样，本质上，毫无区别。甚至更不堪，因为这一次，裹挟着赤裸裸的报复。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让她失控的情绪。

她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她就真的万劫不复，彻底成了他笼中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金丝雀，连最后一点自我都失去。

“不……”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颤抖，“我……我不答应。”

陈寻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挑，审视着她。“不答应？”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许念念，你想清楚。走出这个门，你的剧组，你的角色，甚至你在这个圈子里的未来，可能就都没了。”

他的威胁清晰而冰冷。许念念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但她却倔强地挺直了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背脊。

“那是我的事。”她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陈总，谢谢您的……‘好意’。但这种方式，我接受不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别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

陈寻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他看着那抹白色的、单薄的身影仓皇消失在门口，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没想到她会拒绝。在他查到的资料里，许念念这三年在娱乐圈底层挣扎，为了一个小角色都能对导演制片赔尽笑脸，她应该很清楚这个机会对她意味着什么。

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可怜的骨气？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闷雷滚滚，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看到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跑出别墅区，踉踉跄跄地融入了昏暗的暮色里。

陈寻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般，像只受惊的小鹿，在他醒来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那时他震怒之余，也有一丝被冒犯的挫败感。从来只有他不要女人，没有女人敢先离开他。

而现在，她又一次，选择了“离开”。尽管这次，是被他逼走的。

一种烦躁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

许念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云锦府的。冰冷的雨水开始大滴大滴地砸落，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将她彻底浇透。单薄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身形，寒冷刺骨。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拒绝陈寻的后果，她比谁都清楚。张总不会放过她，剧组待不下去了，也许很快，她连支付下个月房租的钱都没有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她蹲在路边一个公交站牌下，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周围是瓢泼的雨声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这个世界繁华而喧嚣，却仿佛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为什么偏偏是陈寻？为什么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要以这样一种更不堪的方式，重新将她拽入深渊？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寒冷和疲惫让她浑身无力。她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广告牌柱子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个雨夜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公交站前。

雨水被挡住，许念念茫然地抬起头。

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如同暗夜中蛰伏的野兽，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雨伞率先撑开，然后，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是陈寻。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一步步朝她走来。雨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股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却比这暴雨更具压迫感。

许念念怔怔地看着他走近，忘记了反应。

陈寻在她面前停下，伞面大部分倾向她，挡住了瓢泼的大雨。他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狼狈得像只落汤鸡一样的她。

她浑身湿透，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她轻微的颤抖而颤动。那双总是带着怯意和倔强的眼睛，此刻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迷蒙，水汪汪的，像蒙了一层雾的江南烟雨，脆弱得不可思议。

陈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以为她会去找张总妥协，或者回剧组想办法，却没想到她会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蹲在这种地方。

“还是这么可怜。”他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他惯有的嘲讽，但若是细听，那嘲讽底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别的情绪。

许念念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过神，一种难堪混合着恐惧的情绪涌上来。她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加上发烧，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栽倒。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那手掌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烫得她微微一颤。

“我……”她想挣脱，却浑身无力。

陈寻看着她这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他不再多言，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稍一用力，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许念念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男人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她包裹。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与她冰冷湿透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一种陌生的安全感竟油然而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随即，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挣扎起来：“放开我！陈寻你放开！”

“闭嘴。”陈寻低斥一声，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不容置疑地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座，并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他绕到驾驶座，收伞上车。车内温暖干燥的空气让许念念打了个喷嚏。陈寻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启动了车子，暖气开得更足。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许念念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冷得瑟瑟发抖，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感觉到陈寻似乎打了个电话，语气简洁地吩咐了什么“……对，发烧……过来一趟……”

是叫医生吗？他……为什么要管她？

混沌的思绪无法理清，最终，疲惫与高烧战胜了一切，她歪着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寻侧头看了她一眼。睡着的她，收起了所有的尖刺和防备，显得异常安静乖巧。苍白的脸颊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湿润的黑发贴在脸颊边，更显得肌肤莹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掠过她精致却缺乏血色的唇瓣，最终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似乎也并不安稳。

陈寻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只是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这场始于报复的游戏，似乎从他忍不住下车，将这只落汤鸡抱上车的那一刻起，就悄然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一种名为“心软”或者“在意”的情绪，正如同车窗外的细雨，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而他，似乎并未察觉，或者，不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