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冰晶宫时，暮色已漫上冰檐。
冰璃雪取了颜爵带来的雨前龙井，用陶炉细细烹煮。
炭火跳跃着，映得她侧脸柔和了几分，颈间的狐狸吊坠随动作轻轻晃动，黑曜石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颜爵就坐在一旁的冰椅上，支着下巴看她。
看她纤长的手指捏起茶荷，看她将茶叶倾入紫砂壶，看她专注地候着水沸，连眉梢那点惯有的清冷都被炉火烘得淡了。
“你总看我做什么？”
冰璃雪感受到他的目光，侧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我的阿冰好看。”
颜爵答得坦荡，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以前只知冰公主冷若冰霜，却不知还有这般烟火气的模样。”
“贫嘴。”
冰璃雪转回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水沸的声音“咕嘟”响起，她提起水壶，将热水注入紫砂壶，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混着冰晶宫特有的清冽气息，竟格外宜人。
她将沏好的茶倒入青瓷杯，推到颜爵面前：“尝尝。”
颜爵端起茶杯，先凑到鼻尖轻嗅，眉眼舒展。
“真香。阿冰亲手煮的茶，怕是仙境独一份。”
说着浅啜一口，茶汤清醇，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五脏六腑。
冰璃雪也端起自己的杯子，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轻声道：“其实……我以前从不碰这些的。”
“嗯？”颜爵抬眼。
“总觉得茶是温吞的东西，配不上冰晶宫的寒。”
她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可现在觉得，偶尔暖一暖，也不错。”
颜爵看着她眼中映出的炉火，心中微动。他放下茶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那以后，我常来陪你煮茶，好不好？”
冰璃雪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墨香与淡淡的茶香，忽然觉得，这冰晶宫千百年的孤寂，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填满了。
夜色渐深，茶过三巡，陶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了下去。
颜爵正说着人类世界的趣闻。
说有个孩子画了一幅他和冰璃雪并肩站在冰川上的画，把他的狐尾画成了九条，还在他手里画了一串糖葫芦。
冰璃雪听得轻笑出声：“糖葫芦？他倒敢画。”
“可不是么。”
颜爵笑得开怀，“等有空，我带你去尝尝？人类的糖葫芦，裹着糖衣，酸酸甜甜的。”
话音未落，冰晶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擦过冰棱，带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颜爵的笑声瞬间停了，眼神一凛：“谁？”
冰璃雪也立刻起身，周身寒气凝聚。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出殿外。
月光下，冰晶宫前的空地上，竟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破碎的镜片，正是曼多拉镜子的碎片。
孩子看到他们，吓得往后缩了缩，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却死死护着手中的碎片，像是那是什么珍宝。
“你是谁？”
冰璃雪沉声问，语气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这孩子身上没有黑暗气息，只有纯粹的怯懦。
孩子咬着唇，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颜爵缓步走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手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提到碎片，孩子的眼神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小声说：“它……它能让我看到妈妈。”
冰璃雪与颜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孩子见他们没有恶意，胆子大了些，举起碎片。
“我妈妈在人类世界的一场雪崩里失踪了，我找不到她……这个镜子，能让我看到她笑着的样子。”
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隐约能映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温柔地笑着。
颜爵的心沉了沉。
这碎片没有附着冰川怨念，却似乎能映照出持有者最深的执念，用虚幻的影像勾人沉沦。
这或许是曼多拉镜子的另一种力量，比单纯的攻击更棘手。
“那只是幻影。”
冰璃雪轻声说，“不是真的。”
“是真的！”
孩子急得红了眼，“妈妈说过，她会回来的！镜子里的她，就是在等我！”
他情绪一激动，手中的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强光，幻影变得清晰起来，那女子的声音竟从碎片中传出，温柔地唤着：“阿木，过来呀，妈妈在这里。”
孩子立刻被吸引，迈开脚步就要扑过去。
“别碰！”
颜爵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拉了回来。
几乎在同时，碎片射出一道暗光，落在孩子刚才站的地方，冰面瞬间裂开一道细纹。
“那不是你妈妈！”
颜爵按住挣扎的孩子，声音严厉了几分，“那是镜子造出来的假象，会骗你走进危险里！”
“不是的！你放开我！我要找妈妈！”
孩子哭喊着，用力挣扎。
冰璃雪看着那碎片，又看了看孩子痛哭的脸，心中微动。
她想起自己曾执着于冰川的完整，想起那些因执念而生的痛苦。
这孩子的心情，她懂。
她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清冽却温柔。
“我知道你很想妈妈。”
孩子愣住了，哭声小了些。
“我也有很重要的东西，怕失去它。”
冰璃雪抬手，指尖凝结出一朵冰花，“它叫冰川，以前我总怕它消失，怕得睡不着觉。”
孩子眨了眨眼，看着那朵冰花。
“后来我发现，害怕和执念，留不住任何东西。”
冰璃雪将冰花递到孩子面前，“就像这朵冰花，握得太紧，它会化，盯着幻影不放，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事。”
她指了指孩子的心口：“你妈妈的样子，其实在这里，对不对？”
孩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却渐渐清明了些。
“镜子里的是假的，可你心里的记忆，是真的。”
颜爵也放柔了语气，“你妈妈一定不希望你被幻影骗了，更不希望你出事。”
碎片似乎察觉到孩子的动摇，再次闪烁起来，女子的声音变得急切。
“阿木，别听他们的，快来妈妈这里……”
这一次，孩子没有再被吸引，他看着碎片，又看了看冰璃雪手中的冰花，突然用力将碎片扔在地上。
“你不是妈妈！妈妈不会骗我！”
碎片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幻影瞬间消失，随即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孩子看着碎片消失的地方，眼圈又红了，却没有再哭，只是小声说：“妈妈说，要做勇敢的孩子。”
冰璃雪看着他，心中一暖，将那朵冰花放在他手心。
“这个给你。冰花会融化，但它会提醒你，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孩子握紧冰花，用力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颜爵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孩子报了个仙境中村落的名字，颜爵便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冰璃雪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冰花的凉意。
殿内的陶炉里，最后一点炭火熄灭了，可她心里，却比刚才更暖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颜爵回来了，身上带着些微尘土气息。
“送回去了？”
冰璃雪问。
“嗯，他家人正急着找他呢。”
颜爵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刚才……你说得很好。”
冰璃雪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
“其实是你让我明白的。”
明白执念如幻影，唯有身边的温暖，才是真实。
颜爵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带着炭火的余温，带着茶香的清醇，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柔。
夜色浓稠，冰晶宫内寂静无声，只有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在诉说着比月光更绵长的情意。
“颜爵。”
冰璃雪在他怀中轻声说，“明天，教我画画吧。”
“画什么？”
“画……一个有你，有我，还有不会融化的冰川的地方。”
颜爵低笑起来，将她抱得更紧：“好，我们一起画。”
这一夜，冰晶宫的寒气里，第一次染上了名为“安稳”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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