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温岭市夏天的雨，来得总是又急又猛。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瞬间天色便沉黯如暮。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二中教学楼的上空，仿佛一只攥紧了拳的巨手，闷得人喘不过气。没有风，空气湿热粘稠，蝉鸣也噤了声，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终于，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撼动地面的惊雷。积蓄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决堤，轰然倾泻。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教室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操场上很快腾起迷蒙的水雾，法国梧桐的枝叶在狂暴的雨鞭抽打下无助地摇晃，满地狼藉的残绿。雨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急促地奔向排水口，发出哗啦啦的、仿佛急于吞噬一切的喧嚣。

这雨，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破坏力，冲刷着尘世，也仿佛要涤荡某些被精心掩藏的东西。它让明亮的教室不得不早早亮起灯，灯光映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晕，像极了某些躁动不安、即将脱离原有轨道的心绪。

在这片震耳欲聋的雨声掩护下，平日里清晰可辨的界限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无论是冷漠筑起的高墙，还是戾气凝聚的硬壳，仿佛都被这天地间磅礴的力量撼动了一丝缝隙。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狂放。放学铃声透过雨幕传来，变得微弱而遥远。没有带伞的学生们拥堵在教学楼的出口，望着门外那片白茫茫的水世界，发出阵阵懊恼的喧哗。

沈述白站在走廊僻静的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的书包里永远备着一把折叠伞，但他此刻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这场雨过于暴烈，不符合他凡事力求稳妥、规避无序的计划。

就在他准备转身返回教室，等待雨势稍减时，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肆。

他没有和任何人挤在一起，独自一人靠在教学楼侧门那狭窄的、勉强能遮雨的屋檐下。雨水被风裹挟着，斜打在他身上，校服外套的肩头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深色。他侧对着主楼的方向，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灰暗的雨幕中明明灭灭。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暴躁地踱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漫天雨帘，背影在磅礴的雨势中显得异常孤寂，甚至透出一种被这冰冷世界遗弃般的落寞。

一道刺目的闪电再次亮起，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湿漉的发梢。紧接着，滚雷炸响。

就在雷声轰鸣的那一刻，沈述白看见，江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进水洼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即，竟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了倾盆大雨之中。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他就那样径直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走进了能见度极低的雨幕深处，高大的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线吞噬、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沈述白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那本静静躺在他书桌抽屉里的、崭新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想起江肆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想起他此刻义无反顾走入暴雨的背影。

这场雨，冲垮的或许不止是暑热，也不止是回家的路。

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催化剂，打乱了既定的节奏，模糊了安全的边界，也将某些潜藏在冰层之下的、混乱而真实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沈述白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统治的、朦胧而危险的世界，竟有了几分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