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

江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仿佛被这暴烈的天地一口吞噬。沈述白站在原地，窗玻璃上蜿蜒流下的雨水扭曲了外面的世界，也似乎扭曲了他一贯平稳的心绪。那种探究的困惑，在此刻变成了某种更具体、更挥之不去的东西——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雨声轰鸣，敲打着他固有的秩序感。

几分钟后，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沈述白最终撑开了伞，步入了雨幕。雨水冰冷地溅湿了他的裤脚，伞面在狂风中艰难地维持着形状。他走的依然是那条僻静的后门林荫道，此刻更是空无一人，满地断枝残叶，显得格外狼藉。

然后，他看到了他。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江肆并没有走远。他几乎全身湿透，黑发紧贴额头，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背靠着树干，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那姿态不像是在避雨，反倒像是一种无声的承受，或者说，是一种自我放逐。他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脸色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平日里那股嚣张的戾气被这场大雨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毫不设防的疲惫与脆弱。

沈述白的脚步停住了。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仿佛是世界唯一的声响。

江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隔着迷蒙的雨帘，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江肆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露出凶狠的表情。他的眼神是空的，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茫然的潮湿，像是迷路的野兽，在暴风雨中找不到归途。

沈述白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离开，这团混乱与他无关。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看到了江肆微微发抖的肩膀，湿透的薄薄校服下，勾勒出的竟是有些单薄的少年骨架。

鬼使神差地，沈述白朝前走了几步。

伞被举高，倾斜，堪堪将江肆头顶那片狂暴的雨水隔绝开来。

雨水不再直接砸在江肆脸上，他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神里空的茫然逐渐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述白，看着对方依旧清冷平静的面容，看着那把为他遮住了风雨的伞，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那总是萦绕在他周身的尖刺，在此刻仿佛被雨水泡软了，暂时收拢了起来。

“一直淋着会感冒的，不过你不要乱想，我只是尽我一个同桌的本分”沈述白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这哗啦啦的雨声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江肆耳中。

江肆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沈述白的目光，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于哽咽又强行压下的气音。

“不用你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没了往日的攻击性，反而像是一种无力的挣扎。

沈述白没有收回伞，也没有离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分担了这方寸之间的风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密集的雨线在他们周围构成了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伞下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江肆的身体似乎不再发抖。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试探性地，稍微朝伞的中心靠近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这是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妥协，一个笨拙的接受。

沈述白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移动，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伞柄的手，稳定如初。

雨，还在下。沈述白他……第一次失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