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凯坐在保姆车的后座，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
他已经盯着那条私信看了快十分钟。
【王老师您好，打扰了。……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提供一个地址？……如果涉及到费用，也请一并告知。谢谢。】
每一个字都礼貌、客气，像一份标准的商务函件，工整得挑不出一丝毛病。也冷得像一块冰。
他能想象出她打下这段话时的样子。大概是坐在某个路边的长椅上，抱着纸箱，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词，生怕有任何一点越界。
他以为自己递过去的是一个窗口，没想到，却在她和他之间，砌起了一堵更高、更厚的墙。
他轻轻叹了口气，关掉屏幕。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车内的寂静。是经纪人陈姐的电话。
“到哪了？会议室人齐了，就等你了。今天这个季度规划会很重要，几个重点品牌的负责人都来了。”陈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马上到。”他应了一声，将手机揣回兜里。
会议室里亮如白昼，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是未来一年的工作规划表，密密麻麻，像一张天罗地网。
新专辑录制，三座城市巡回演唱会，两部大制作电影的男主角，四个国际品牌的代言续约，以及一档S+级的真人秀。
陈姐站在屏幕前，手持翻页笔，意气风发。
“……所以，我们下半年的重点，是巩固俊凯在音乐市场的绝对领先地位，同时，通过《风暴眼》和《长夜将明》这两部电影，冲击明年的主流电影奖项。真人秀《巅峰之路》是为了维持热度和国民度。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我们的目标是，让‘王俊凯’这三个字的商业价值，再上一个台阶。”
她讲得慷慨激昂，在座的品牌方和团队成员都在频频点头。
王俊凯坐在长桌的主位，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看着那张排满了的日程表，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份工作计划，而是在看一份设计精密的、关于“王俊-凯”这个产品的使用说明书。
他忽然想起了童朵发给“深海的鱼”的那张中国地图。那张色彩斑斓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地图。
她已经敲碎了她的壳，准备跳进那片广阔的、未知的世界里去了。
而他呢？
他的世界，就是眼前这张A4纸。从北京到上海，从录音棚到片场，从一个闪光灯下的舞台，到另一个闪光灯下的红毯。安全，可控，金光闪闪，也密不透风。
“俊凯，关于真人秀的方案，你有什么想法？”陈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俊凯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陈姐身上。
“这些，我暂时都不想做了。”他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得像一声钟鸣。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姐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僵住了：“俊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王俊凯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但坚定，“这张表上的所有工作，都先停一下。我需要休个假，很长的假。”
“轰”的一声，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品牌方的人面面相觑，团队成员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陈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迅速对在场的人说：“今天的会先到这里，关于方案的细节，我们团队内部再讨论一下。各位先请回，后续我们会再联系。”
她处理得极快，三言两语便清了场。
会议室的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陈姐两个人。
“王俊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陈姐压抑着怒火，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颤，“当着这么多品牌方的面，你说你要休假？你疯了？”
“我没疯，陈姐。我很清醒。”王俊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了。”
“不想再怎样？”陈姐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不想拿奖了？不想开演唱会了？还是不想挣钱了？”
“不想再做一个被安排好一切的‘王俊凯’了。”他转过身，直视着她，“姐，我入行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二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每天睁开眼，就知道今天要去哪里，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高效，不会出错。”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可我快忘记，我自己想做什么了。”
陈姐看着他，眼神复杂。她带了他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压力和付出。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俊凯，我知道你累。等这阵忙完，我给你放个长假，你想去哪都行。但现在不行，所有的合同都签了，违约金是天价，这会毁了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那就毁掉好了。”他轻声说。
陈姐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想再拍别人写好的故事了，”王俊凯的目光里，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执着的光，“我想拍一个我自己的故事。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寻找呼吸的故事。”他斟酌着用词，“我想拍一部纪录片。没有剧本，没有明星光环，只是真实地记录。记录一个人，如何从一个壳里走出来，去寻找真正的生活。”
陈姐愣住了，她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纪录片？谁的纪录片？你要转幕后当导演？”
“算是吧。”王俊凯点点头，“我想试试看，当我不叫王俊凯的时候，我还能做什么。”
“胡闹！”陈姐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这简直是胡闹！你知道培养一个顶流要花多少心血吗？你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你的粉丝怎么办？跟你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伙伴怎么办？你太自私了！”
“自私？”王俊-凯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苦涩，“姐，我已经为这个名字，为所有人，活了十几年了。我就不能为自己，自私一次吗？”
他看着陈姐，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温和顺从，而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钱，我自己出。团队，我自己组。所有因为我造成的违约损失，我会承担。我只需要公司，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后，我会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和陈姐说话。
陈姐被他眼里的决绝震住了。她知道，这次不一样了。他不是在闹脾气，他是在通知她一个他已经做好的、不可动摇的决定。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男孩，他好像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的男人。
“你为了什么？”她几乎是喃喃自语地问，“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王俊凯没有回答。
他想起了那个在28楼茶水间，倔强地说着“能喘口气”的女孩。想起了那个在网易云里，说自己像在水下吐泡泡的女孩。想起了那个敲碎了自己的壳，义无反顾地要去寻找自由空气的女孩。
是她。
是她的勇敢，照亮了他自己身上的枷锁。
“为了……”他顿了顿，最终只是说，“为了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这场谈话，最终在一种近乎决裂的沉默中结束了。
王俊凯独自一人回到空旷的公寓。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席地而坐。
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汇成一片沉默的光海。
他终于，也敲碎了自己的壳。前方是未知，是风险，是可能会失去一切的深渊。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由。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和童朵的微博私信对话框。
看着那段客气疏离的文字，他笑了笑。
他删掉了输入框里那句客套的“没关系”，重新打下一行字。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这一次，他不再是偶像王俊凯，也不是知己“深海的鱼”。
他只是一个即将上路的、笨拙的“摄影师”。
【不用还。】他写道。
【那是你的‘摄影师’，为这次合作，提前支付的设备租赁费。】
【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保护好器材，因为接下来的旅程，会很需要它。】
【还有，他说——】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大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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