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幌下的阴影里,玄衣男子身形未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句低唤,顺着寒风清晰地钻进耳中—
“公主,该回宫了。”
公主。
原来是她。
那个即将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成为他妻子的永照国凤鸢公主。
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猝不及防的悸动迅速蔓延开,与他平日惯有的冷硬理智格格不入。
他向来厌恶那些娇柔做作、只知深宫垂泪的贵族女子,视联姻为必要的政治手段,心中对此并无半分期待。
可方才那惊鸿一瞥……
女子蹲在泥泞街边的身影算不上优雅,甚至有些狼狈,发髻边的珍珠流苏因她起身时那一下故意的晃动而摇曳生辉,映着那张沾了点点泥污却依旧清丽难掩的脸庞。
她托住老者手臂时指尖的力度,捡起果子时眼神里的专注与平和,以及最后那一下带着些许狡黠的、故意晃动的姿态……
每一帧都鲜活无比,带着勃勃的生气,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撞进他原本只有权谋与风雪的世界。
与他想象中任何一种公主的模样都不同。
不是符号,不是筹码。
是一个……善良好看,且有着有趣灵魂的姑娘。
他看着她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不远处等候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马车碌碌,朝着那座巍峨皇城的方向驶去,最终消失在长街的拐角。
周遭的喧闹似乎重新涌入耳中,茶幌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缓缓收回目光,深邃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墨色。
只是那墨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
随即,他转身,玄色衣袍在风中卷起一个利落的弧度,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人来人往的街巷,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
唯有心间,那抹蹲在雪地里捡果子的生动影子,却清晰地印刻下来,挥之不去。
而一旁,车厢随着碎石子路轻轻摇晃,像命运齿轮再次咬合时发出的叹息。
凤鸢倚在窗边,锦帘半卷,方才街角那一瞥留下的残影还在心头震颤——玄色衣袂一闪而过,
是他,绝不会错。
那样熟悉的背影,在她前世闭眼前最后刻进瞳孔里的,就是这个修长的身影。
她闭上眼,冷汗涔涔。
上一世,听他说过,好像也是这一个时间段
两人曾在表妹石樱的医馆偶遇,自己当时折纸哄受伤的小孩,
她记得当初匕首插进心头,心里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悲壮。
可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愿。
后来看着他安置好族人以及小石榴后殉情。
他留下的信只有一行:“没有你的世界,不是我的人间。”
她以为的牺牲,成了对他的凌迟。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跳动,这一世,这具十九岁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一个是曾经自作主张的傻瓜,另一个是重生的亡魂。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