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永照国,冬日的寒意还在,年节的喜庆也还未完全散去,街巷间残留着爆竹的红屑,与尚未融尽的薄雪交织在一起,在暖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化着水,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凤鸢穿着寻常官家女儿式样的袄裙,披着不起眼的灰色斗篷,蹲在一辆翻倒的驴车边。
车上满载的果子滚了一地,沾了泥水和残雪。
赶车的老者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将他那些宝贝果子一个个捡回粗布筐里。
老者“使不得!使不得!小姐金枝玉叶,怎可……”
老者声音发颤,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凤鸢抬手稳稳托住他的肘部,没让他跪下去,声音放得轻缓:
凤鸢“老伯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指尖刚触到一颗沾满泥渍、冻得硬邦邦的果子,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脊背上骤然烙下一道视线。
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几乎要穿透皮囊的审视与锐利。
心口猛地一跳,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霍然转头,循着那感觉望去——
长街尽头,一家茶馆挑出的旧幌子下,玄衣男子负手而立。
身姿挺拔如松,逆着光,面容模糊在阴影里,唯有周身那股冷冽沉静的气场,将周遭新年的喧闹都隔绝开来。
风吹起他腰间佩刀的银色链饰,发出清越而孤冷的叮当声,一下下,撞碎了满街的喜庆。
女孩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停滞。
那身影……
即便溶在刺目的光晕里,即便轮廓尚且年轻,还未染上后来岁月沉淀的更深沉的威压与戾气,凤鸢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四年后,才会在即将嫁与他人时于交杯酒晃动的涟漪中,清晰映出的眉眼。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
他不是应该还在霖川,处理新春伊始的政务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前世最后时刻的不舍,与他此刻真实存在的、带着探究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让凤鸢鼻子一酸。
侍卫“公主,”
奉命护卫的暗卫首领不知何时已疾步来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侍卫“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女孩猛地回神。
是了,他现在还不认识我。
在他眼中,我或许只是一个与他想象中娇养深宫的公主形象不太相符的陌生女子。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我借着起身的力道,故意在沾了泥雪的地面上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蹲久了腿麻。
发髻上那支唯一的珍珠流苏簪随之晃动,细碎的珠光在阳光下划出几道凌乱而璀璨的弧线,映亮了我或许沾了点点泥污的脸颊。
——他若在看。
那就让他看清楚。
记住我此刻或许有些狼狈,却鲜活、生动、会蹲在街边帮老人捡冻梨的模样。
而非……前世最后那具他抱着的冰冷尸首。
我稳住身形,没有再回头看向茶幌的方向,只对那依旧惶恐的老者微微颔首,便在护卫略显紧张的簇拥下,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流。
背脊却挺得笔直。
能感觉到,那道来自茶幌下的目光,一直烙在我的身后,许久,未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