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南方六月的雨，总带着黏腻的潮气，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初晓蹲在奶奶家的老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看着眼前停着的黑色轿车——车身锃亮，连轮胎缝里都没沾一点泥，和院里墙角那丛疯长的狗尾草，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晓晓，过来。 ”奶奶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初晓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行李箱，“这是你小时候穿的衣服，还有你爸以前寄来的照片，都给你装进去了。到了城里，要听话，别惹你爸妈生气。”

初晓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奶奶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却还是笑着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绿豆糕屑：“哭什么呀，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等奶奶身体好点，就去城里看你。”

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下来，是初晓的爸爸初建明。他皱着眉看了看院里的环境，又看了看初晓——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和牛仔裤，裤脚还卷着，脚上是一双旧塑料凉鞋，鞋头已经磨平了。

“走吧，车还得赶回去。”初建明的声音很冷淡，没有丝毫亲近的意思。他伸手想去提那个帆布行李箱，却在碰到箱子的瞬间皱了皱眉，像是嫌弃那箱子太旧。

奶奶把行李箱递到初晓手里，又塞给她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你爱吃的薄荷糖，路上饿了就吃一颗。到了那边，记得给奶奶打电话。”

初晓点了点头，跟着初建明上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奶奶还站在院门口，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雨幕里。

车里的冷气很足，初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把帆布行李箱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依靠。初建明坐在前排，没有跟她说话，只是偶尔接个电话，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车子开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城里。初晓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高楼，这么多车，连路边的路灯都亮得晃眼。

车子停在一栋别墅门口，门口有两个石狮子，院子里种着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初建明把她领进门，一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人走了过来，是初晓的妈妈刘婉。她上下打量了初晓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让怜怜看到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

初晓攥着行李箱的带子，小声说：“我……我带了衣服。”

“你那衣服怎么能穿出门？”刘婉拉着她往楼上走，“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在客房里，你赶紧去换。”

客房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刘婉把一个包装袋放在床上：“这里面是新衣服，你赶紧换上，等会儿怜怜就要回来了。”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连门都没关。

初晓打开包装袋，里面是一条粉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双白色的皮鞋。她拿着衣服，站在卫生间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热水淋在身上，她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没有奶奶的唠叨，没有院里的狗尾草，没有她熟悉的一切。

她换好连衣裙，却发现裙子太长了，拖在地上，皮鞋也有点挤脚。她坐在床边，看着那个帆布行李箱，突然很想奶奶，想那个小县城的老院，想院里的狗尾草。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初晓走到阳台，看到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是初建明。女孩的头发卷卷的，像洋娃娃，手里拿着一个限量款的玩偶，笑得很开心。

“爸，你答应我的娃娃终于买到了！”女孩的声音很甜，“对了，那个乡下姐姐来了吗？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初晓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初怜，那个占了她身份十几年的假千金。

她赶紧从阳台退回来，坐在床边，把帆布行李箱抱在怀里。楼下的笑声越来越近，还有刘婉的声音：“怜怜，慢点跑，别摔了。你姐姐在楼上，你去跟她打个招呼。”

脚步声越来越近，初晓的心跳得飞快。门被推开了，初怜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初晓，眼里满是好奇和不屑：“你就是初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穿这条裙子跟个土包子似的。”

初晓攥着衣角，没有说话。

初怜走到她面前，拿起那个帆布行李箱，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这就是你带来的衣服？都这么旧了，还能穿吗？我家的垃圾桶里的衣服都比这个好。”

她说着，就把行李箱里的一件旧毛衣扔在了地上。那是奶奶织的，初晓小时候穿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兔子图案。

初晓猛地站起来，想去捡那件毛衣，却被初怜拦住了：“你干什么？一件旧毛衣而已，扔了就扔了，我再给你买新的就是了。”

“那是奶奶织的！”初晓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她来到初家后，第一次敢反驳初怜。

初怜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奶奶？你那个乡下奶奶能织出什么好东西？我妈给我买的毛衣，一件就要好几千呢。”

就在这时，刘婉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毛衣，又看了看初晓通红的眼睛，皱了皱眉：“怜怜，别跟你姐姐闹了。初晓，你也别跟妹妹计较，她从小被我们宠坏了。”

她弯腰捡起那件毛衣，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这种旧衣服，留着也没用，扔了吧。走，下去吃饭了。”

初晓看着垃圾桶里的毛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从她踏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的旧时光，她的回忆，就已经被他们扔在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