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晓色映应许

第四章 梧桐荫下的冷雨

九月的早读课总裹着层黏腻的热意，明礼中学高二（1）班的窗开着，梧桐叶被风卷得贴在玻璃上，又悠悠飘落在初晓的课桌边缘。她刚把昨天抄好的笔记摊开，指尖还没碰到笔，后颈突然一凉——半杯冰牛奶顺着校服衣领灌进去，冰凉的液体贴着皮肤往下滑，瞬间浸透了里面的旧T恤。

“哎呀，手滑了。”初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甜腻的笑意，手里还捏着个空牛奶盒，“姐姐，你怎么不躲啊？是不是在乡下待久了，连别人递东西都不知道接？”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前桌的男生故意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初晓，你那笔记是抄的吧？听说你以前在乡下的学校，连英语听力都没听过，真的能跟上我们班进度？”

初晓的手指蜷了蜷，指尖掐进掌心。她刚转来这个班三天，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书包是奶奶用碎布拼的，连课本上都贴着乡下小卖部买的廉价贴纸——这些在初怜和同学们眼里，都是“土气”的证据。她想站起来，膝盖却被桌腿狠狠撞了一下，是旁边的女生故意把桌子往她这边挪了半尺。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初怜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尾卷着精致的弧度，校服裙被偷偷改短了，露出纤细的脚踝，“爸不是给你买了新的笔记本电脑吗？怎么不带来学校？是怕我们借，还是觉得拿出来丢人啊？”

初晓的脸瞬间涨红。那台电脑根本没到她手里——昨天晚上她在房间拆快递，初怜突然闯进来，把果汁泼在电脑盒上，哭着跟爸妈说“姐姐不喜欢我，连新东西都不让我碰”，最后爸爸皱着眉让她“让着点妹妹”，妈妈直接把沾了果汁的电脑扔了，说“再买一台就是，别让怜怜不高兴”。

“我……”她刚挤出一个字，手里的笔记就被初怜抽走了。初怜翻了两页，故意把笔记撕成两半，纸屑撒在初晓的课桌上：“这种抄来的笔记，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扔了。”

“你别撕我的笔记！”初晓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还是带着颤。那是她熬夜抄的，上面记着老师反复强调的重点，她怕自己跟不上，每天都要对着笔记看好几遍。

“我撕了又怎么样？”初怜把撕碎的笔记扔在她脸上，“你在这个班里，就是个多余的人。要不是爸妈心软把你接回来，你现在还在乡下捡垃圾呢。”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有人把她的书包从座位上扯下来，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课本、薄荷糖、奶奶织的旧手套，还有一张奶奶的照片，都散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一个男生用脚踩住照片的角落，照片的边缘瞬间折了起来，奶奶慈祥的笑容被压出一道深深的痕。

“别碰那张照片！”初晓冲过去想捡，却被初怜拉住了胳膊。初怜用力把她往后一推，初晓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桌腿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哭什么哭？”初怜蹲在她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她的手背，“你以为哭了就能博取同情吗？我告诉你，在这个班里，没人会帮你。你最好识相点，别再碍我的眼。”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初怜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对着周围的同学使了个眼色，大家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初晓趴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还有那张被踩脏的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着一样疼。

她慢慢爬起来，一点一点地把东西捡起来。课本的封面被蹭破了，薄荷糖撒了一地，奶奶的照片上沾了灰尘和脚印。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擦干净，贴在胸口，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奶奶送她来城里的时候，站在老院门口挥着手说“晓晓，要是受了委屈，就给奶奶打电话”，可她现在连拿出手机的勇气都没有——她怕奶奶担心，怕奶奶知道她在城里过得这么难。

老师走进教室，看了一眼初晓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课本开始讲课。初晓坐在座位上，身上的牛奶还没干，凉得她发抖，后脑勺一阵阵疼，却不敢举手请假。她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什么都看不进去，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孤独地站在冰冷的角落里。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风中摇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初晓看着那些光影，突然想起奶奶家院里的狗尾草，想起夏天晚上奶奶摇着蒲扇给她讲故事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穷，却很温暖，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冰冷的眼神和恶意的嘲讽。

她低下头，看着胸口的照片，心里默默念着：奶奶，我好想你。这里好冷，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初晓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却不敢哭出声。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更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会有一个穿着白T恤、剪着短发的女生，像一道光一样，闯进她黑暗的世界，把她从这片冰冷的阴影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