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厄·杨一边说一边慢慢喝粥。刮起表面一勺送进嘴里，咽下去了才开口说上一段，讲得很慢，很平和，他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这一段有关于他身世的故事，因为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他或许比局外人都更为淡漠。
局外人楚斯在一旁默默听着，陪着他喝完了一碗晨光熹微的滚烫的鸡茸粥。
等到音落，碗刚好也见了底，楚斯站起身，伸出手揉了揉萨厄·杨的一头银发，
“走吧，洗澡睡觉，熬了一宿你不困吗？”
萨厄·杨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对他。实验室里尚且不提，他幼时在人间大地上行走的时候，尚且不会控制自己的戾气、掩盖身上的血腥味，到哪都被视为怪物；再大一点，游离于时间之外的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怪物的事实，变得不适应与常人触碰；而他碰巧也没有能对他这样做的长辈……
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微微怔大，看着楚斯已经走出了几步的身影。他形容不出这种感觉，胸膛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酸酸胀胀。于是他推开椅子跟上了那道背影，
“我倒不是困，甚至还想和长官你算算账。”说到着他停顿了下，仿佛做了什么艰难选择，“好吧，如果长官你实在很困，我可以稍微等上那么一会。不过得再记一笔。"
……
楚长官懒得再和黑心商家算账。
最后黑心的杨老板也没算上账，他自己不是人精力充沛就算了，楚斯可是实打实纯天然无添加的人类，洗漱完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后面跟进来的萨厄·杨熟练地挤了上去，悄悄地搂着人的腰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
这个角度他能很清晰地看见楚斯的眉心，眼睛，鼻子，嘴唇。睡着的楚长官少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凌厉，那张总能吐出噎死人的话的唇也静静的闭着，让人想按着亲。
他原以为自己能这么静静地看着楚斯一场梦的时间。却不料自己也在这温柔乡中睡着了。
……
虽然蒋期他们不能代表联盟做决定，但他们几个官员连同楚斯联名写了篇提案上交给了联盟高层。联盟计划已久，一直缺乏一个突破口，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决定先派人随行。大后方按兵不动，但随时做好接手战场的准备。
最终队伍的配置是由萨厄·杨带队，人鱼族的卡维利和卡纳·金，联盟友情赞助的训练营精锐唐和勒庞小姐，以及要求随行的楚长官。
楚斯是安全大厦第五号办公室的话事人，按理说不该参与到前线作战，奈何人家年轻，还曾经担任过庞勒小姐和唐的训练营教官，而且联盟在队伍中也需要一个精通联盟军事布局和调动的人随时做好两边的对接工作。
营救这事宜早不宜迟，几乎是决定了人员后的三小时，联盟就借助人鱼最后的传讯，在卡维利的协助下挖出了困住人鱼族大致的地理位置，路线，城防图等等。让人又喜又忧的是他们围困人鱼族的地方竟然就在白银之城科研要塞。
喜的是位于核心总部，一旦渗透就能里应外合一击毙命；忧的是位于核心总部，萨厄·杨等人渗透就显得极其困难。
六人登上了联盟准备的两架黑天鹅飞行器。其中萨厄·杨、卡纳·金、庞勒一组；楚斯、卡维利、唐一队。对此队长萨厄·杨表示不满，但被楚长官驳回。
两队人马就在队长的闷闷不乐中启程。
黑天鹅是一种飞行器类型，流线的设计让它以潜行和跃迁高效著称。说简单点就是适合此时萨厄·杨他们偷偷摸摸干点小破坏。
根据联盟作战研究组的计算，在最能保住六人状态的条件下，通过不断的跃迁到达指定突破点需要翡翠时38小时。
在日夜不停的26个小时后众人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楚斯也毫不意外地在休息室遇到了不请自来的家伙。
萨厄·杨笑道：“楚长官，晚上好。我来服务您入眠。”
楚斯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浪费时间瞎扯。索性又和某位杨姓通缉犯睡到了一起。
哦对了，现在他可不是什么通缉犯，是化名姓杨名炸，一个路过营救楚长官于海面上身手技术都好到不行的好心人高手。
楚斯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萨厄·杨目击自己面不改色给他起诨名，他还不得不认下来时的表情。
带着逗弄了男朋友一番之后愉快的心情，楚斯配合众人完成了剩下的跃迁。
现在他们就处于突破口当中，于白银研究要塞的内部外层非核心区。黑天鹅的隐蔽系统优越，应用了联盟独自发展出来的时间技术。六人装带好装备后依次跳出了黑天鹅。
六人事先已经将总体地图背记了下来。所以穿透外层轻而易举。但关于内部核心区，只有卧底提供的粗糙地图。也就是说非常考验随机应变的能力。
按照先前讨论的战略，庞勒带着卡纳·金想办法去拆所有的通风系统以及打开能与外界直接沟通的出入口；唐带着卡维利去劫狱；楚斯和萨厄·杨负责占领监控和指挥室。
一个密闭的实验基地，再怎么严防死守也不能逃脱设计的底层逻辑。训练营教过的潜伏课里的必修就有各类的基础。庞勒带着卡纳·金一路避开着人员，乔装，利用联盟针对的技术收集指纹，面部特征，瞳孔。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连开了好几个区域。
外界潮湿的气息慢慢地涌动而至。基地的安防系统也如他们预料之内，在第三个被拆掉时就已经产生了警戒。维修员及几个武装人员按照固定的流程被派往被查出了故障的地方；负责人打开了监控室的播音系统和另一套监控设备，却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看见任何陌生的身影，预备启动紧急预报系统时，已经被萨厄·杨一击敲晕。
封闭的偌大基地湿度在不断上升，甚至被特殊材料封闭的天花板和墙壁在渗水，地面上已经浅浅有了一层水。
就在各处的安防人员在咒骂维修员废物时，抵达故障处准备修理的维修员首当其冲被突如其来的滔天洪水砸晕。就在武装人员傻眼，不知该不该上报之时，另一边唐和卡维利通过人鱼间特殊的声波锁定了族群位置。
唐犹如鬼魅的身影持着无声的枪械出现在一个个敌人身后。尸体落地无声。
四周没有藏匿尸体的地点，清洁的人员有固定的时间安排与路线，杜绝了尸体活动藏匿的可能。不过耳畔传来的是楚斯指挥的声音，尸体不用理会，优先打开囚牢。
水位已经上升至人的小腿。爆破声不断在庞勒路过的所有地方同时响起之外，某位杨姓恐怖分子已经拎着导弹炮在随机游走。配合外界的水势，不断冲破了墙体。
带着腥咸气息的海水无处不在的渗透，关押着人鱼的负一层就像下了一场雨。晕过去的开始悠悠转醒，没有晕的带着迷茫望天。状态尚好一直和卡维利保持联系的心脏开始加速。伴随着水滴落在金属地面的声响。
滴答，滴答。
楚斯在监控室同时监控着队友们的行动。亦同时在观察敌方的排兵布置，在脑内反复推演可能性。在庞勒和卡纳·金被围追陷入僵局时指挥路线，同时布局协调敌友作战，起到1+1大于2的奇效。
他的左耳挂着通讯链接队友，右边则直通联盟高层。说话指挥队友的同时，右手不断敲击右侧的通讯器，通过特殊的频率将基地内部的地图告诉给联盟。
一直位于他身后落锁的大门没有预兆的打开。楚斯敲击的手停顿了片刻，而后迅速偏开头躲掉一枚子弹。
没有一击毙命。
敌人并不会傻到炸毁己方的监控系统，所以在子弹嵌入坚实的金属中后并没有开始下一轮攻击。
楚斯顶着三把激光器和一把子弹枪一把爆破枪，缓缓地将左手举过头顶，右手拆卸着身上的武装。
棕色的眼睛只是看着对面的五个人。
伴随着大门打开，脚下已经有海水在冲刷着他的作战军靴。
当他摸到自己腰间的枪械时，五发子弹同时发出，出发点也已经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破声，火焰一下子将五人吞噬，倒在满是海水的地上滋滋作响。而另一边的高挑身影却没有如他们所愿化作齑粉。
扭曲的空间将他送到了爱人的身旁。
“亲爱的，你这也太刺激了。”
楚斯随手将方才一瞬间击毙五人的微型控制器扔在一边，说：“你不是就喜欢刺激？”
萨厄·杨静声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希望下次有关于你的刺激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一个人走过了二十四年，如同和飞梭机过了日子的楚长官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宕机了几秒选择给萨厄·杨来了一脚，后者笑着受了下来。
通讯频道一直犹如死了一般安静。
直到唐收到了庞勒小姐的密讯，这位小姐让他向一位队长和一位长官传达时间实验的总部支援兵马已经出现在了外层的讯息。
唐：庞勒小姐，你的通讯器是死了吗？
庞勒：别废话，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我们女生不适合发言。
唐：原来你还把自己当这种类型的女生啊！
被昔日同窗胁迫的唐咳了一声，向楚斯和萨厄·杨同步了信息。
萨厄·杨给了众人一剂强心剂。
总部之所以这么快出动大规模兵马，除了收到求救信息之外还有就是因为水幕太过显眼。
总部派出的将领开着指挥舰周遭围绕着护卫舰。而高空之中凭空裂开的空间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腥咸的海水。巨大的水幕带来的厚重与高压一时之间让他们寸步难行。
而底下萨厄·杨众人几乎已经将天花板掀翻。海水充斥渗透压迫着一切空气。楚斯，庞勒，唐已经换上了潜水的装备，而人鱼的族群自然不必担心水下生存。
除了萨厄·杨和楚斯需要继续进行深入任务之外，其余四人要紧急安排人员撤离。
楚斯作为训练过唐和庞勒这一届的教官，以及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他郑重地交代了一句：“有任何触发你们第一反应的情况立即联系我们。”
庞勒和唐合并两指触碰眉尾，厉声道：“是，长官。”
没有多余的留念，双方人马背道而驰继续奔赴自己的任务目标。
赶路的路上萨厄·杨有些百无聊赖地游动在楚斯的周围。
正专心致志回忆地图的楚斯余光里不断闪过银白色。哪怕是被下属背地里戏称明君的楚长官此时也忍不住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分了神。
萨厄·杨是真好看啊。即便方才在俊男靓女的人鱼群中，那一尾银白色和随着海水飘动的银白头发都那么抓人的视线。更遑论那张五官浓厚锋利的面庞。
而且似乎人鱼形态的萨厄·杨不太喜欢穿着衣服。他早早就把上衣脱了下来，没有一块余肉的完美的酮体就在他身边转啊转的。
楚长官脸都木了。
终于来到了真正进行实验的房间。楚斯将微爆装置直接插入，大门防御失灵，两人轻而易举地推入。
出乎意料的很“干净”。里面只有一个实验体。被豢养在水缸中。是一个女性人鱼。她的身体和尾巴缠绕着绷带，绷带的尾端和长长的棕色头发一起飘荡于透明的营养液。她安静地闭着眼。
从始至终都犹如在真人模拟战场的萨厄·杨头一回收起了玩闹心理。他缓步走到玻璃缸前，注视着这个给他带来生命的人。
楚斯则安静地在一旁研究贸然打破水缸是否会伤害到她。他避开女生拍了一张设施的局部图传递到联盟。那边很快给出了回应。
只要里面的人能对外界有所回应，那就可以带出来。
楚斯有点苦恼，该怎么让她有回应？
他愣了一下，他听见了一段很熟悉的旋律。那是十一年前在山洞里萨厄·杨为他唱过，萦绕在他困顿的梦境中的声音。
只是比起十一年前，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和哀伤。
人鱼放在腹前雪白纤细的手指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这算有所回应吗？楚斯想。
下一刻玻璃缸爆开来。萨厄·杨接住了滑落出来的身影。
楚斯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
通讯器显示所有数据传输完毕，楚斯按灭虚拟屏，从进门到现在说的唯一一句：“走吧。”
两个人又搜出了两个实验体，他们显然没有收到太深影响，打破玻璃缸后就被尚未被洪水入侵完全的室内空气呛醒了。只有艾琳娜还在萨厄·杨的臂弯中沉睡。
男人显然已经恢复了过来。表情中又沾染上了点坏。
他们来到了汇合点，正巧卡维利正扶着最后一个人员登上黑天鹅。唐和庞勒看见楚斯后立刻过来汇报目前情况。卡纳·金则带着那两个登上了黑天鹅。
“长官，实时人数共36个。黑天鹅的速度被削弱到同正常战舰无异。再加上它没有寻常战舰的火力配置，医疗和保护配置的数量，我们要突围十分困难。”庞勒汇报。
“长官，敌方支援火力已经突破了水幕，预计抵达在30秒后。”唐快速道。
“别急，再拖半小时。联盟援军马上能到。”楚斯望着阴沉的天空说。
可能是为了防范人鱼的反击，这处地址选的是大陆内部，极为干旱的地区。是萨厄·杨大开空间裂痕将千万里之外的海水传输到此，无视敌人天气操控系统强行汇集的阴云狂风。
右边轨道推送出了十余台机甲。萨厄·杨收回操纵通讯器的手，调整了下抱住艾琳娜的姿势，然后一言不发。
楚斯知道，他在抉择。并且过程非常痛苦纠结。他没法信任任何人，将母亲的生命放在别人的手上，但他自己却要深入敌营诱敌，为母亲珍视的族人搏一丝生机。他或许是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楚斯看着他，泛起一阵心疼。
“唐，给你五分钟，将其中一架黑天鹅腾空。带上第41号发射台的机甲上。萨厄·杨极速回航，坐标5694，2235，1683，引航精英部队支援。庞勒，你我各开五架机甲优先引开扫雷队。”楚斯飞速下达命令。
“是！”两人转身就跑。
楚斯扭头看向萨厄·杨透明的灰色眼睛，
“等我回来。”
你我都是。
十辆机甲迅速启动升空，打开了隐形就如同游鱼入海消失在了夜空。狂风暴雨如期而至，浇灌在这干旱的大地上。
在萨厄·杨的加持下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机甲人员交换。远方的天空上传来爆炸声，是楚斯和庞勒开打了。
医疗舱内有保护气体和措施。萨厄·杨开启数次紧急跃迁。不到十分钟蹦到了联盟支援军队伍内部。吓得邵珩差点走火。
黑天鹅内医疗舱紧急推出，以邵珩为首的一众安全大厦精英队出列，在萨厄·杨撕裂空间的辅助下迅速抵达，开始护卫着人员撤离。
等到萨厄·杨赶到时，连同楚斯和庞勒各自所在的主舰在内，只剩下三台。楚斯的机甲能源将要殆尽，庞勒的武装库已经打空了。
萨厄·杨一炮轰了围追的两架机甲武器库，产生的冲击一下子将队伍冲散，给楚斯和庞勒来了波推力。他将速度拉满，配合瞬移，在和他们机甲擦过的瞬间接到了载着两人的医疗舱。
活像诈尸，庞勒小姐一下子弹了出来。人在打上头的时候是不能休息的，否则疼痛就该接踵而至了。两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科技发展到如今这个阶段，已经是操纵机甲时精神力和导弹的博弈，要么脑死亡于被精神力横扫，要么死成战争里的一把灰。很少能见血。
就像此刻驾驶着黑天鹅的萨厄·杨，要么倚仗生来的强大精神力将一片机甲驾驶员扫下精神网，要么如同鬼魅出现在敌人身后精准狙击武器库，放了几个烟花后，再消失于夜空中。
楚斯和庞勒在抓准时机入侵了脑死亡的机甲驾驶员的机甲后，三个人就开始打起了配合。
热血上头打爽了的庞勒小姐逐渐感觉到不对劲起来。她敲了敲耳畔的通讯。
“长官，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配合得如此之好。就犹如……”文化课总闷头睡大觉的庞勒小姐犹如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成语：“一脉相承！”
楚斯淡淡地回复他在作战技巧课上的爱徒：“你没感觉错。介绍一下，训练营第27届毕业生，也算是你的学长，萨厄·杨先生。”
“噢，原来是第27届，那就是和长官你一届啊！”庞勒恍然大悟，好似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她接着冲萨厄·杨道：“学长好！我是第36届的，很高兴和你一起共事，萨厄……”
“萨厄·杨？！”庞勒小姐吓破了音，“那个在外逃逸了十一年让我们训练营以及隔壁安全大厦追捕时丢尽了脸的萨厄·杨？？”
耳机里清晰地传来一声轻笑，
“没想到我们的楚长官也会有说漏嘴的一天啊。”
楚斯：……
大意了。
但是没关系，教官会出手。楚斯说：“庞勒，我记得我好像没有教过你在战斗时分神聊天的技巧？”
天不怕地不怕的庞勒小姐一激灵，伪装掉线去了。
或许是听见了庞勒小姐内心的呐喊，联盟支援军终于赶到，直接财大气粗地用火力开道。在阴沉的雨夜中，残暴的火力线仿佛一轮破晓的黎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