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最后并没有谈论出皆大欢喜的对策。
一方是卡维利为首的人鱼一族,当年跟随他出来的都是向往人类先进科学技术的小年轻们,热血方刚,听闻族人有难,坚持立刻采取营救计划。
另一方是以蒋期为首的联盟,联盟早在十一年前,在萨厄·杨带来时间实验全部资料时,便着手在军事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时间技术的应用,为攻打白银之城做了整整十一年的准备。此刻如果联盟出兵,必然会打草惊蛇,蒋期等人不能,也没有权力替联盟做出出兵的决定。
但如若人鱼一方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们一定全力以赴。
双方各有各自的坚持。萨厄·杨陪着楚斯开会开得昏昏欲睡。
事后人群散去,卡维利却单独找上了两人。窗外黎明熹微,会议室内白炽灯耀眼。这位当初毅然领导深海的种族踏上陆地并存续至今的首领却还很年轻。金色的头发因匆忙而稍显凌乱,眼窝很深,瞳孔却是莹亮的绿色。此刻正深深地盯着楚斯和萨厄·杨。
楚斯沉稳地站起身,和对方握了一下手。
“卡维利先生,对于你族遭遇我很遗憾。”
卡维利微微颔首,“楚长官,久仰大名。”
但未等楚斯再言,卡维利便转头看向尚在一旁打哈欠的萨厄·杨,说:“我想恳请萨厄·杨先生带队,前往查探囚禁人鱼族的时间实验地点。”
楚斯眼眸一凛,让一个实验成功体返回时间实验的老巢?他疯了还是这个人鱼族陆上分部首领病急乱投医了。
楚斯腹诽。
但出于社交礼仪,他随即又人模狗样地问:“哦?我倒是不知道内子什么时候厉害到能孤身深入敌营了。汉森先生何出此言?”
楚斯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具体询问什么,只是进行了反问。
楚斯和萨厄·杨天生合拍不假,但十一年未接触亦是真实的。所以楚斯对萨厄·杨的了解其实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在思维上他稍微代入一下便能跟上萨厄·杨的节奏,甚至在很多时候能够预判从而做到配合,萨厄·杨亦是如此。但再深的默契也需要一个“代入情景”,就比如此情此景,楚斯是否答应卡维利·汉森的请求需要知道——萨厄·杨的身世。
萨厄·杨到底和人鱼族有什么关系?
他的父母在哪里?
为什么他最初的记忆就是永无止境的实验?
谁把他送去那见鬼的造神计划的。
十一年前的萨厄·杨尚且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更遑论楚斯。这十一年间,楚斯亦不确定萨厄·杨有没有探查到一星半点。
人鱼族对于萨厄·杨来说过于敏感,楚斯不敢贸然答应或拒绝。
卡维利·汉森说:“楚先生,我知道这有些唐突也很自私,但我希望你们二位能好好的考虑一下。”说罢,他敛眸低了低头,转身走了。
楚斯握着笔一下一下点着桌子上的文件夹,看着卡维利的背影若有所思。方才的交谈很短暂,但足够让他分析出不少信息。
这位人鱼分部的首领脸色疲惫哀伤,但是对萨厄·杨会出手很自信,起码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那么接下来就简单了——
楚斯转身踹了萨厄·杨栖身的椅子一角,会议椅带着这位睡美鱼转了半圈刚好转到楚斯面前。楚斯俯下身双手撑住椅子两边不给人闪躲的空间,质问道:“你是哪家大明星吗?发言还需要代理人。”
萨厄·杨笑了起来,仰起身吻了一下楚斯的唇,说:“要是能让楚长官以后都围着我转的话……我可以走出道这条路的。”
楚斯嗤笑一声,站起身再次给了不着调的某人一脚,让椅子再次精准地转回去后抬脚就走。
“走了,回家再睡。”
两个人回的是楚斯临近安全大厦的屋子,班克街5号。楚斯不经常过来,更多时候是睡在飞梭机上;再有时候是长差后回家,蒋期总会备有他爱吃的菜;最后就是这间房子,离他的办公地点很近,偶尔深夜不便回去打扰父亲就会在这里休息一晚。
楚长官八岁之后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受过的唯一的苦是前男友不告而别。他也没有受虐倾向,比起办公室配套的简陋休息室,他宁愿多走几步回配套了智能家居的独栋别墅。
果不其然的,都不用两个人动作,方一靠近,一路上的门便无声弹开,柔和的拟自然光从大片大片的玻璃中绽开,整栋房子都散发着柔和,舒适和安逸。让人疲惫紧绷的精神一子放松下来。
这时候楚斯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需要进食的有机体,饥饿感就来势汹汹,恨不得把跟在身边的那条鱼煎了吃了。
为了避免凶案,楚长官走进房门便一脸凝重地直奔餐桌。
对于萨厄·杨这个非人生物而言,显然楚长官的住处的吸引力更大。于是在没有导游的带领下,很自觉很有主人姿态地展开了他的巡视之旅。
从负一层的地下酒窖到顶层的露天泳池,现代智能很贴心的在浴室里备好了热水和温暖干燥的衣物,深夜餐桌上有易消化的热腾腾的粥面,卧室里温度适宜飘着淡淡的安神香味。
萨厄·杨先生看得满意,再最后拐到楚斯旁落坐。
楚斯很饿,但却吃得不算快。如果你也有一个从小到大在你耳边念叨细嚼慢咽的老父亲,你可能也能get到楚长官同款速率。
但楚斯就算再慢,那也比晚来了十几分钟的萨厄·杨快。吃完把碗一摊就开始斟酌起来。
萨厄·杨拿起勺子舀了几口粥,等半天没等到他家长官询问,便抬头望过去。
笑道:“亲爱的,怎么我不盯着你一会,你就又开始皱眉了。”
楚斯闻言也不再磨唧,开门见山地问:“卡维利知道什么?”
其实在萨厄·杨找到卡维利的时候,卡维利便全盘托出了。关于人鱼之血目前探测出来的功效,关于人鱼一族分裂的源头,以及关于萨厄·杨的身世。
萨厄·杨的母亲名唤艾琳娜,是人鱼一族的圣女。当族中长老们决策要向“神明”献祭族人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自古人鱼族就没有献祭族人的说法,他们是深海的霸主,从来都是以猎物的血肉为神明擦碑。纵使近代人鱼稍显没落却远远没有到要献祭族人这一步。
双方争执不下,却有一天远行的卡维利给艾琳娜传来了回响,原来长老们早就在暗中进行了仪式,而所谓“神明”也不过是一群人类在装神弄鬼。
艾琳娜立即发动准备已久的武装,赶在下一场献祭仪式前。却在混乱中被所谓神迹“时空扭曲”传送到了时间实验基地。
卡维利无法忍受迂腐的种族,决定带头前往陆地,追寻那个蒙骗他们的组织。
但现实却远非那样热血,他们藏着鱼尾在市井里寸步难行。直到有一天,银色头发尚且稚嫩的男孩凭空出现,为他们带来了能转化双腿的药水。
卡维利不可置信,并非因为药水,而是他在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孩身上,看见了故友的影子。
这就是为什么在萨厄·杨找到他之后,他能这么迅速地与联盟交底的原因。
萨厄·杨并非真的对世间万物都淡然。或者说在他生命的伊始,残酷的实验便让他失去了对世界的美好幻想与期待;之后在能够行走世间的孤独旅程中,他又被由人类恐惧而激起的恶意而伤害。
但明天总会来临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山川河流与海洋,奇妙的气象,他在山巅之上淋雨,他在恢弘的河谷中吹风。他没有人类的烦恼与追求,他用刻骨伤痛换来了自由与轻松。人鱼是与自然最贴切的种族,他是与自然最贴切的人鱼。他能够疗愈自我,再向世间报之以善意。
无论是八岁那年偷了时间实验的药水送给了下水道里的人鱼,还是十三岁那年在山洞中渡给人类男孩的那一口血。
所以无论是为了母亲曾经热爱的种族,还是楚斯脑中的芯片,抑或是单纯报复那见鬼的实验。这一趟冒险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踏上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