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浅把一切都告诉纪伯宰后,带着卸下重担后的释然,她笑着望向他。
纪伯宰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沉默如山,眼神里翻涌着她当时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有怜惜,有不忍,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诀别的温柔。
他心里想着,傅星浅能陪自己走过复仇这段最艰难的路,已是命运残酷撕扯后,仅存的一点温柔。他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他不能让她清澈的眼眸里,因“明献”这个名字而蒙上丝毫阴霾,更不能再让她未来的人生,因“纪伯宰”这个名字而背负更多。
倘若他的沉默与退让,能让她在往后某个想起他的瞬间,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而非负担,那便是他所能企及的全部幸运。
这念头裹挟着自我牺牲的酸楚,却也滋生出一丝卑微的期盼。
“我也会找到是谁给明献下的毒,”她的声音将他从旋涡中拉回,“下毒者也许就有黄粱梦呢。若是实在找不到,还有你为我托底。”她笑着,眉眼舒展,是全然的信赖。
纪伯宰迎上她的目光,那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极轻地勾了勾唇角,像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直到很久以后——
当傅星浅偶然得知,纪伯宰身上的“离恨天”之毒从未解除,它像一道逐渐收紧的枷锁,早已预告了他的结局时,那个下午的画面才如同迟来的雷击,猛地劈开她的记忆。
她骤然明白了,他那时眼中无法言说的复杂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自知无望之人,在聆听他心上的人,为他根本不可能参与的未来做着天真的规划。
他当时看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明亮的笑容,在看他们之间那扇正在缓缓关闭、永不可及的未来之门。
之后的几日,傅星浅在青黛近乎严苛的监督下,静卧于床榻养伤。时光仿佛被拉长,在汤药的气味和窗外微弱的光线中缓慢流淌。
纪伯宰白日里总是行色匆匆,似乎有处理不完的事务。然而,每当夜幕低垂,烛火初上,他总会如期而至,带着一身清冷的夜息,无声地坐在她床榻边的阴影里。
起初,傅星浅对此感到些许困惑与不自在。在寂静的夜里,身边坐着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人,即便闭着眼,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目光,沉静而绵长,落在她的眉眼、鼻梁,最后是微微起伏的肩头。
她试图保持清醒,但倦意如潮水,总在不经意间将她淹没。
不知从第几夜开始,她开始习惯在入睡前,于朦胧间瞥一眼床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他有时倚着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扶手,像在思虑远方;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侧脸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格外深邃。
他的存在本身,仿佛成了一种无声的宣告,驱散了夜晚可能潜藏的所有不安。
渐渐地,傅星浅发现,因为有他在,会不自觉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蜷缩,如同趋光的植物,在一种无意识的、全然信赖的状态下,沉入黑甜梦乡。
她并不知道,在她安心睡去的每一个深夜,纪伯宰是如何长久地凝视着她的睡颜,那目光里承载着多少未能宣之于口的贪恋与沉重。